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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神王间的厮杀:古罗马与波斯四世纪的战争和影响 [打印本页]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13
标题: 神王间的厮杀:古罗马与波斯四世纪的战争和影响
本帖最后由 鹤喻 于 2016-9-26 13:42 编辑

  罗马与波斯的战争能力分析
  一、四世纪的罗马军队
  关于公元四世纪的罗马军队,现有的具体史料很少,最主要的是来自马塞里努斯的史著,还有维吉提乌斯(Vegetius)的《军事摘要》。《军事摘要》对后世影响很大,但成书年代在四世纪末或五世纪初,书中有关四世纪初期和中期罗马军队的信息并不算多。另一部重要文献《百官志》,成书时间更晚一些,目前是了解四世纪罗马军队的状况及其演变的最重要史料。


  公元四世纪罗马军队最重要的部分自然是野战部队。野战部队的作战主力依然是重步兵,此时野战步兵的训练和战斗素养大体上继承了帝国初期的传统,只是装备相对逊色,出于机动性考虑披甲较少。士兵的装备主要在政府经营的工厂里制造,公元400年时,这样的工厂帝国东部有15座,西部有20座,另有一些规模较小的工厂制做军官装备。维吉提乌斯认为罗马步兵处于可悲境地,只是一群乌合之众,完全没有其祖先的雄风。这指的是四世纪末实力己基本耗尽的罗马步兵,在四世纪初期和中期,罗马野战步兵依然强大。作为野战主力,公元四世纪中期罗马重步兵的战斗力与帝国初期的重步兵相差不大,但因为数量因素,实力远不能与帝国初期的军团相比。在帝国全盛时期,野战重步兵的数量不低于25万,四世纪罗马野战步兵数量只有6至7万人。不过虽然规模大大缩减,当时的罗马步兵依然是最强悍善战的步兵。在同其他国家或民族的步兵交战时,罗马军队一般总能以寡击众打败数倍于己的对手。最优秀的罗马步兵来自莱茵河地区,因此总体上西部的步兵强于东部的步兵。
  与帝国初期相比,公元四世纪的罗马骑兵不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有很大提升,战术也有很大发展。此时的骑兵已不再是步兵的辅助兵种,在很多战役中成为决定性力量。罗马骑兵大部分集中于野战部队,种类很多。著名的精锐骑兵如枪骑兵(Lancirii),由戴克里先首创;还有波斯式重骑兵(Catafractarii),大约在公元四世纪初组建,后来发展为重要力量。数量最多的是轻骑兵,其中最受重视的是骑射手(Sagitarii),是模仿游牧民族骑兵创建的。一般说来东部骑兵的规模大于西部骑兵,重骑兵之类的特殊兵种主要用于东方。因为骑兵的重要性,罗马帝国有专门的养马场为军队提供马匹,马匹供应不足时亦有完善的畜力征集系统。总体上罗马骑兵强大而完备,但与波斯相比还略逊一筹,主要原因在于数量上不如波斯骑兵。
  很长时间内罗马帝国有一类部队为其对手所无,这就是工程兵和机械兵。罗马军队的各类工程技术和巨大复杂的攻城守城器械一直给对手留下深刻印象。到了萨珊波斯时期,罗马在这方面的领先地位大大削弱(见下文),但相比之下罗马仍有很大优势。罗马在机械技术方面还是遥遥领先,尤其是机械投射兵(Ballistarii),其装备和战斗力虽不如帝国初期,但依然令所有敌人恐惧。马塞里努斯记载了很多机械投射兵的成功战例,比如阿米达(Amida)攻防战(见下文)中射杀一名敌方王子。这个兵种也是皇帝最倚重的精锐之一。
  总体上,从公元三世纪开始罗马军队的野战能力(至少相对地)萎缩,日益倚重堡垒防御,这使得罗马军队越来越拙于进攻而长于防守。大体上罗马在东方的推进已达极限,在战略上以防守为主。因此在战术层面,罗马在东方较以往有一定优势。
  二、萨珊波斯的军队及其战略
  有关古典时期萨珊波斯军队的史料很少,主要来自马塞里努斯和普罗科皮乌斯。不过普罗科皮乌斯所记载的波斯军队为六世纪初科斯洛埃斯·阿努希尔(Chosroes AnushiraVan)军事改革之后的军队,此时的波斯军队已经与四世纪时大不相同。因此马塞里努斯依然是主要的史料来源。
  萨珊波斯的军队与帕提亚时期的波斯军队有明显不同。帕提亚军队的作战手法单一,所倚仗的主要是游牧民族传统的骑射战术,这种战术给罗马人留下深刻印象,称其为“帕提亚射术"。对罗马人来说,帕提亚的步兵无足轻重,基本可以忽略。事实上帕提亚王国无常备步兵,步兵都是临时组织起来的乌合之众。帕提亚的常备军只有禁卫军,主要由重装骑兵组成。战争期间帕提亚还从各省份,各属国以及东北边境的各游牧民族中征召骑射手。这些骑兵构成了帕提亚的主要军事力量,其中重骑兵对罗马军队威胁不大,骑射手是最令罗马人头痛的兵种。帕提亚王国组织松散,能动员的人力物力都有限,临时性的军队主体也难以保持忠诚,因此无力进行长期战争。相对于帕提亚,萨珊波斯的农耕文明色彩浓厚,帝国的专制集权统治较为严密,能够动员的战争资源也远大于帕提亚王国。在军队组织层面,萨珊波斯也与帕提亚完全不同,维持有庞大的常备军,军事战术的游牧色彩也非常淡薄。萨珊帝国复兴了古波斯帝国的基本军事框架,这一军事架构为公元前七世纪米底王库阿克萨列斯(Cyaxares)首创,萨珊波斯人在这框架之上增加了一些新的元素。
  萨珊波斯的常备军主要由四个主要部分构成:象兵,骑兵,步弓手和步矛手。
  象兵:战象在古波斯帝国中就有使用,来自北印度行省,但不占重要地位。亚历山大东征后战象由印度引入欧洲,公元前四世纪后期至公元前二世纪中期是战象在古典世界的全盛时期,不仅希腊化诸帝国,西方的罗马和迦太基也使用战象。战象的来源有二:来自印度的亚洲象和来自北非的森林象,前者的体型大于后者。之后因为战争技术发展,战象退出战场。公元四世纪中期,萨珊帝国从印度引入战象,后来象兵成为萨珊波斯最重要的兵种。这一古老兵种何以复兴,原因不详,可能是因为这一时期印度的新兴帝国发展出了新型战象装备(比如带护墙的象塔)和相应战术。马塞里努斯详细描述了波斯战象在战争中的表现,都是他的亲身经历。战象有如移动的堡垒和小山,给罗马士兵,尤其是来自欧洲的罗马士兵带来巨大恐慌;在攻城战中,战象也是很好的作战平台。不过对波斯人来说,战象最大的价值不是用来对付罗马入,而是用于制服游牧民族的轻骑兵。
  骑兵:萨珊波斯的常备骑兵基本上全部是重骑兵。但与帕提亚时期的重装骑兵不同,萨珊波斯的重骑兵是一种“全能”骑兵,兼具远程和进程攻击能力。萨珊骑兵的骑士与战马均披甲,甲胄防护完善,还携带一面圆盾。武器包括重矛,剑与弓箭。萨珊波斯的骑兵一般来自专门的军事阶层,类似于中世纪欧洲骑士和日本武士,是萨珊军队的精华,其他兵种士兵则大多来自平民。不过萨珊波斯的骑兵对罗马军队威胁并不大,其冲击力无法撼动罗马的重步兵方阵,其速度亦不能对罗马骑兵构成有效威胁。
  步弓手:这其实是对罗马军队威胁最大的兵种。在守城作战与野战中,他们的技巧和杀伤力都给罗马人留下深刻印象。较之罗马弓箭手,波斯弓箭手的优势主要在技术方面。萨珊军队大量装备反曲弓,这种结构的弓制做和保养都很复杂,但蓄能效率高于罗马军队装备的普通复合弓,因而有更大的威力和射程。
  步矛手:古波斯禁卫军“不死军”的复兴兵种,装备长矛与曲面大盾。由于诸多原因,东方国家的重步兵很难跟欧洲重步兵匹敌。萨珊波斯的重步兵虽然比帕提亚时期的步兵强大得多,但近距交战时依然不是罗马步兵的对手。在对罗马人作战时,步矛手一般只作为支援兵种协助步弓手。
  除上述主要常备军外,萨珊波斯还有其他非常规部队。
  轻骑兵:帕提亚时期最重要的轻骑兵在萨珊波斯时期地位大为下降,不是正规部队。但萨珊波斯在战争中投入的轻骑兵数量同样很大,这些轻骑兵主要来自波斯的属国或同盟部落。萨珊波斯的轻骑兵主要有两大来源:南方沙漠的萨拉森人;北方或东北方的诸伊朗游牧民族。公元四世纪中期开始,图兰尼安族部落也开始加入波斯军队,如希奥尼塔人(Chioniae)(见下文)。
  工程兵:对罗马人来说,萨珊波斯最大的威胁来自其工程部队。有关萨珊波斯的工兵组织,我们一无所知,但正因为有了这支部队,萨珊波斯拥有了昔日帕提亚人完全不具备的战争能力。帕提亚军队一般面对设防城镇就一筹莫展,而萨珊波斯军队却拥有各类攻城装备,比如攻城槌和攻城塔,很多罗马大城市都屡被波斯攻陷,著名者如前文多次提到的安条克与尼西比斯。另外萨珊波斯军队穿越自然障碍的能力也远胜于帕提亚人。普罗科皮乌斯记载:任何大河都无法阻挡波斯军队,因为波斯军队总是带着舟桥设备,因此即便是上万人据守河岸,也难以防备波斯人越过幼发拉底河。不过萨珊波斯军队的工程技术虽然令罗马人印象深刻,比之罗马人还是有很大差距。尤其是在机械投射武器和复杂组合器械方面,罗马人依然有绝对的优势。
  总体上说:萨珊波斯军队远比帕提亚军队先进,组织也更完善。与帕提亚军队相比,萨珊波斯军队农耕色彩浓厚,战略战术上反而更接近于罗马军队。面对罗马的进攻,帕提亚人基本上以游牧式战略,或称“斯基泰战术”应对,即以空间换时间,诱敌深入,不断袭扰,等敌人达到力量极限或疲惫不堪时再发动进攻。前面分析过,这种战略用于农耕地区代价太大,被萨珊波斯人放弃。萨珊波斯的战略与罗马类似,亦有相应的技术和资源实施与罗马类似的战略战术。萨珊波斯军队与罗马军队作战时,双方的战术比较相似,野战以中军的正面近距离交战为主,双方都擅长进行攻城守城作战,亦都有能力打长期消耗战。
  三、罗马与波斯战争能力和战争潜力比较
  由上述分析可知:萨珊波斯的军事实力远高于帕提亚人。不过在实战层面,萨珊波斯军队对罗马军队的战绩并不比强盛时期的帕提亚人好。在罗马人看来,萨珊波斯军队从建国之初开始就没有太大的优势。这主要原因在于战术层面:罗马军队的主力是步兵,在开阔地带很难战胜帕提亚的游牧骑兵,帕提亚人的战术优势主要在于机动性。萨珊波斯军队的游牧色彩淡薄,在机动性方面的优势远不如帕提亚人,加之公元三世纪开始罗马军队的骑兵力量逐渐增强,骑兵实力已经不逊于波斯人。而在萨珊波斯人胜过帕提亚人的领域,比如步兵和机械,与罗马人相比依然有很大差距。因而对罗马人来说,正面野战中萨珊波斯人并不比帕提亚人可怕,战斗大体是按照罗马军队熟悉和擅长的方式进行。概要言之:在对罗马野战中,帕提亚人是以己之长功敌之短,萨珊波斯则是以己之长功敌之长。
  不过战术上的优劣并不能最终决定战争的胜负,萨珊帝国的组织动员能力和持久作战能力均远胜过帕提亚帝国,因而萨珊波斯无疑是更为强大的对手。在野战之外的领域,萨珊波斯远强于帕提亚人。而且因为波斯人在工程技术方面的巨大进步,萨珊波斯军队能逐城防守,也能攻克坚城,这些能力都是昔日帕提亚军队所不具备的。因为萨珊波斯的这类优势,罗马堡垒防御系统的战术优势被极大削弱,使得罗马在东方的军事投入大为增加,而来自波斯的进攻也更难抵挡。
  单就社会经济方面分析,罗马帝国的绝对实力远大于波斯帝国,而且就社会组织来说,罗马也比波斯更能忍受长期战争。但罗马帝国的边境更漫长,敌人也更多,而且在帝国后期大部分时间里政治上处于分裂状态,很难集中力量进行东方战争。政治层面上分析,罗马帝国的专制集权色彩远不如萨珊波斯,这样的政治架构有利有弊。总体上萨珊波斯在政治上人治色彩更浓厚,国家对君主个人能力与意志的依赖性更大。当波斯君主能力比较强时,波斯在调动国内资源投入战争的效率和能力方面更胜一筹。大体上,公元四世纪大部分时间里统治波斯的都是精明强干精力充沛的帝王。因此,除开野战战术领域,萨珊帝国在各个领域都是远比帕提亚更强大的对手,加之罗马实力的相对削弱和内部分裂,波斯的优势较为明显。但公元三世纪以来罗马调整了与东方战略,军事上的部署更为有效,这极大抵消了波斯的战略优势。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14
  罗马与波斯的战略及其目标分析
  一、波斯的战略及目标
  古典时期有关波斯的记载基本都来自古典作家,这些古典作家的记述不可避免带有见,波斯人的进攻性被片面夸大了。在他们看来,古波斯帝国及其继承帝国皆侵略成,帕提亚与萨珊波斯虽不再有古波斯帝国那样征服欧洲的野心,但一直把亚洲地区视自己当然的势力范围。罗斯托夫采夫的一评论很好地概括了这种传统观点:帕提亚人从未放弃对叙利亚地区和亚美尼亚的要求,他们也从未遭到一次让他们一蹶不振的沉重打击。正相反,他们很清楚:罗马驻叙利亚的军团并不能阻止他们再次入侵波斯帝国古代领土的企图。
  而帕提亚之后的萨珊波斯人似乎侵略性更大,因为他们以古波斯帝国的继承者自居。对萨珊波斯野心的描述见于众多古典记载中,比如赫罗狄安与卡西乌斯·狄奥。在卡西乌斯·狄奥看来,波斯人一直试图恢复阿契美尼德帝国时期的波斯版图,对埃及,叙利亚和小亚细亚都有领土野心。
  上述这些看法显然大大夸大了波斯的侵略性。根据古典作家记载:从帕提亚到萨珊帝国,波斯军队确实多次入侵叙利亚,波斯军队在叙利亚大肆劫掠后离去,给罗马带来严重损失。但换个角度看:波斯人如此行为模式正说明他们对叙利亚并无领土野心。如果波斯人真的把叙利亚视为自己的领土打算长期占领和统治的话,就不可能采取这样竭泽而渔的掠夺性侵袭。通过深入东方边境的军事战略态势,就会发现古典作家的这类说法完全与事实不符。以早期帝国为例,叙利亚的驻军一般为2到3个军团,如果单纯计算叙利亚驻军的实力,这些军队确实无法抵御波斯人的全面入侵。但如果全面分析一下罗马在东方的兵力部署,就会明白:罗马实际上是处于进攻态势,其军队对波斯边境诸省呈合围之势,而波斯则处于防御地位。叙利亚以南的巴勒斯坦和犹大,还有后来的阿拉伯省,一般驻有2到3个军团,埃及则驻有2个军团。叙利亚以北的小亚地区一般驻有2个军团,必要时还可以从多瑙河地区调集更多的军团。概言之:如果波斯军队全面入侵叙利亚,会被置于10个甚至更多军团的三面合围之中。因此正常情况下波斯根本不可能入侵叙利亚,而罗马要入侵波斯却可以迅速调集大量部队。
  事实上,波斯的地位远比罗马虚弱,这使得波斯在总体战略上对罗马处于守势。罗马地域广阔,富庶繁荣的地区很多,叙利亚只是其中之一,即便叙利亚受到攻击,对整个罗马国力的影响也不算严重。而波斯则不同,境内真正的富庶之地只有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这里很容易受到罗马攻击。而且美索不达米亚南部水网密布,人口,城市众多,相对有利于罗马军队施展其步兵战术和攻城技术优势。战争只要在这里展开,不论胜负都会给波斯的国力,尤其是财政税收带来致命影响。而且总体上说:波斯帝国能动用的资源远少于罗马,边疆环境亦远不如罗马。除西部面对罗马外,北部和东部都面对亚洲游牧民族,加之伊朗高原地区地势比较平坦,利于游牧骑兵活动,因而波斯帝国缺乏罗马那样的战略纵深,在各个地区都容易受到攻击。事实上波斯在西部的对外政策远不如罗马那样带有进攻性,其主要目标仅限于保护美索不达米亚南部和波斯心脏地带。但在具体战术方面,波斯军队除机动性之外没有其他优势,比较明智的战略是以攻为守,以进攻战略达到防御目标,因而波斯的战略表面上带有进攻性。传统上波斯的战略目标主要有二:一为尽可能保住幼发拉底河边界与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一为控制亚美尼亚。
  二、罗马的东方战略及其目标
  总体上罗马在东方的对外政策带有进攻性,这种进攻策略源于罗马传统的“安全疆界”理念,即为了保护本国的安全,必须尽可能把疆界向敌人一方推进。由于整体实力上占优,帕提亚对罗马的统治威胁不大,而罗马在经营东方之初则试图摧毁帕提亚。罗马的扩张总会达到实力的极限,由于两度进攻均大败,摧毁帕提亚的目标基本放弃,但在双方的均势地位中,罗马实际上依然处于进攻者地位。北线双方的势力边界是亚美尼亚,这里地形崎岖,便于罗马对美索不达米亚和米底展开攻势,对波斯军队来是却是不可能渗透的屏障。但这里远离罗马本土,在后勤方面对罗马极为不利。在这里达成均势,正说明了罗马的战略进攻态势。南线双方以幼发拉底河为为界,这在战略上大体均衡,对双方来说防守远比进攻便利。帕提亚军队缺乏攻城技术和长期战争能力,难以在叙利亚立足;而罗马军队则机动性相对逊色,很难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平原地区击败帕提亚骑兵。
  在帝国初期,罗马的主要精力用于经营欧洲边境,东方边境的重要性相对低一些。罗马与帕提亚之间的矛盾主要在于争夺亚美尼亚的控制权,双方主要运用外交手段,真正的军事对抗只有公元60年前后的战争,战争的结果依然是双方保持均势。从维斯帕西安(Vespasian)皇帝开始,罗马在东方采取攻势。公元二世纪起,罗马在东方的军事力量大大加强,图拉真和马尔库斯·奥勒留斯统治时期罗马军队两度入侵美索不达米亚,攻占泰西封。这些战争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皇帝个人的荣耀和赢得士兵效忠,罗马并没有长期据守的打算。塞维鲁斯王朝时期罗马才开始长期占据美索不达米亚北部,但对这里的防御并没有特别重视。
  三世纪危机以来,罗马的东方战略有很大转变,在东方战线上有所推进,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战略地位变得非常重要。危机结束之后,罗马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加固城防,修建堡垒,并大规模移民。从社会经济层面讲,是因为东部地区的灾难恢复能力远高于西部地区,因而公元三世纪以来东部地区的重要性同益上升。比如东部最富庶省份为埃及,西部最富庶省份为阿非利加,前者提供的税收约为后者的三倍。如此经济环境下,罗马的政治重心也相应逐渐东移。为了保护东部诸省免遭波斯的攻击,罗马必须尽可能在波斯人的进攻道路上设置障碍,而波斯进攻的唯一通路正是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地区。从战略战术层面讲,罗马的纵深防御战略非常适于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地区实施,相关的具体分析会在下文的战争总结中谈到。虽然总体上罗马实力占优,但公元三世纪末罗马在东方的推进已达到极限。君士坦丁去世后,帝国内部的分裂使得罗马能投入东方战线的资源更为薄弱,于是东部边疆的均势被打破,优势的天平于是向波斯一方倾斜。因而在尤里安(Julian)皇帝即位后能组织全国力量进行东方战争之前,罗马在具体战略层面上居于守势,主要目标在于保住现有的势力范围。因此,罗马在东方的主要战略目标非常有限,亦非常明确与具有针对性,即尽力遏制与消耗波斯的攻势:
  其一:尽力加强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的纵深防御系统;使之成为波斯入不可逾越的障碍。如此则东方的战争不至于对叙利亚等富裕省份带来严重影响。罗马采用的主要方法是修建大量堡垒,加固城防。前述的尼西比斯和辛加拉都是重点设防的城市,其中尼西比斯最为重要,也因此在后来战争中长期成为东方司令部所在地。罗马的多数重要堡垒位于底格里斯河沿岸的战略要地。比如位于上游河畔战略要地的阿米达,也是重要的武器库,平常由第五帕提卡军团(Panhica)驻防,后来战况紧急时又进驻了六个军团增强防御。也有些堡垒位于幼发拉底河上游的重要渡河地点,比如萨摩萨塔(Samosata)。
  其二:尽力控制亚美尼亚,保持罗马对波斯的战略优势,分散波斯的实力。罗马一般是通过外交手段实现这一目标。公元四世纪开始,萨拉森人的势力日益强大,他们的活动地域贯穿两大帝国交战的整个东方战场,因而罗马与波斯都必须认真对待这些沙漠游牧者,让尽可能多的萨拉森部落站在自己一边。到了公元四世纪后期,还有另一个原本不很重要的因素变得重要起来,那就是北方高加索防线的局势日益紧张。具体说来,匈人对高加索诸附属王国的压力越来越大,罗马必须认真应付。在这方面罗马与波斯有着共同利益。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15
  三、战争目标及领袖个人气质;复兴古典的最后企图
  公元四世纪罗马与波斯问的长期战争主要涉及三个帝王:萨珊波斯的沙普尔二世,或称沙普尔大王(Shapur the Great),罗马的君士坦提乌斯二世与尤里安。这三位统治者的个性与气质亦深深影响了四世纪的东方历史。
  对于沙普尔大王的个性,有关的历史记载很少,对波斯人来说,他是伟大的战士和伟大建设者,对敌人来说他是可怕的对手。沙普尔大王绰号“佐拉克塔夫”(Zolaktaf),意为“肩膀之王”,因为他成年后第一场战争就大败萨拉森人(见下文),之后用绳索把俘虏的肩膀穿起来示众。沙普尔大王是波斯历史上,也是亚洲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从公元309年尚未出生就继承王位,到公元379年死亡,沙普尔的统治共历时71年。在他统治期间罗马出现的统治了一段时间的皇帝就有17个,这还不包括亚历山大和西尔瓦努斯(SilvaIlus)那样的短期僭位者。帕提亚与萨珊波斯的短命帝王很多,王位交接时往往引发无数的内部倾轧甚至于长期内战。但在沙普尔在位的71年中,整整3代波斯人生活于安定的内部环境中,波斯可以专注于对外征战。而同时期罗马的内部局势远不如波斯稳定,出现如此多的皇帝就是最明显的证明。终沙普尔大王一生,罗马都未能集中全力进攻波斯,而波斯却能一次又一次倾全力进攻罗马。可以说沙普尔大王最大的优势在于他的长寿。
  对于君士坦提乌斯二世的个性,现存的史料不多,其中最重要的是马塞里努斯的记载。马塞里努斯在其《历史》中专辟一章(xXI 16),名为“君士坦提乌斯皇帝的优点及其过失”,集中讨论了君士坦提乌斯一生的事业和功过。马塞里努斯心目中的英雄是尤里安,而君士坦提乌斯是尤里安全家遭屠杀的幕后主谋,因而马塞里努斯的描述不可避免带有偏见,他笔下的君士坦提乌斯是个伪善多疑的懦夫。不过马塞里努斯的可贵之处在于对事实的尊重,他还是忠实记载了君士坦提乌斯的众多业绩和优点。再对照其他的史料,我们可以对君士坦提乌斯的个性有较全面的认识。
  君士坦提乌斯为君士坦丁第三子,公元326年皇长子克里斯普斯(Crispus)被处死后,君士坦提乌斯就成为最受倚重的皇子。君士坦提乌斯的相貌跟其父君士坦丁大帝很相似,只是相对矮小。在其他方面两者的区别也与此类似,君士坦提乌斯基本上忠实执行君士坦丁的政策,只是他在各方面都比其父逊色。君士坦提乌斯可以说是君士坦丁较为平庸的翻版。
  君士坦提乌斯生活奢侈,但并不荒淫,在信仰方面比君士坦丁虔诚,有时近乎迂腐。君士坦丁对基督教的理解非常粗浅,终其一生他都允许人们把自己当作太阳神崇拜,他自己大概也认为太阳神其实就是基督教的上帝。君士坦丁对神学问题并没有真正的兴趣,他对东部主教们大体上是持蔑视态度,他之干涉教义争端,主要试图通过平衡手腕巩固皇权。而君士坦提乌斯则完全不同,他从小接受宫廷主教的教育,成为虔诚的阿利乌斯教派信徒,君士坦提乌介入教义争执,是出于真诚的信仰。因此君士坦提乌斯在控制教会方面远不如自己父亲成功,他的统治一直被教派冲突所困扰,他的兄弟也经常利用其信仰打击他,帝国统治者间如此公开的教派纷争必然加大了国内的分裂趋势。
  另一方面,君士坦提乌斯给予基督教神职人员的种种特权也极大影响了帝国的行政效率。在对待尤里安的问题上君士坦提乌斯也不具备君士坦丁的决断,没有像自己父亲对待当年利锡尼乌斯那样斩草除根,使得尤里安兄弟终成大患。君士坦提乌斯生性多疑,易受别人蛊惑,这可以说是他性格上的最严重弱点,他曾长期受宦官尤西比乌斯(Eusebius)的操控。
  军事方面,君士坦提乌斯指挥过很多战役,.有胜有负,他谈不上很有军事才能,但也没有严重的失误。他的胜利一般都代价颇高,但敌人要击败他也并不轻松。比如公元348年的辛加拉会战(见下文),君士坦提乌斯率领的罗马军队以寡击众几乎被全歼,但波斯军队也损失极大,一名波斯王子被杀。总体上说:君士坦提乌斯是个合格的军事统帅。君士坦提乌斯控制的资源远不如当年君士坦丁,又一直被各类严重内部问题困扰。尽管如此,君士坦提乌斯还是有效运用自己的有限资源成功抵御了沙普尔大王一波又一波的进攻。
  尤里安无疑是一位个性非常独特的帝王。在试图自上而下干预臣民信仰的帝王之中,尤里安是最著名的,在他之前有埃及的阿赫那顿,在他之后有印度的阿克巴。他们的事业最后都归于失败。文艺复兴以来尤里安被理想化,成为文艺复兴的先行者和古典式的悲剧英雄。在后人看来,尤里安是个不合时代的人,梅列日科夫斯基感叹“诸神已死”,“对于古典时代来说,他太晚了;而对于文艺复兴时代来说,他又太早了。”应该说:这样的见解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尤里安的误读。
  尤里安的独特性格可以说是由他独特的经历所铸就。尤里安是君士坦丁的侄子。君士坦丁对自己的兄弟一向很猜忌,这种猜忌也传给了他的儿子。君士坦丁刚去世,君士坦提乌斯就授意士兵对君士坦丁嫡系以外的皇族进行大屠杀。尤里安与自己异母哥哥伽鲁斯(GalluS)是这场屠杀仅有的幸存者,他们的其他家庭成员,包括父亲和其他兄弟全部被杀,当时尤里安只有5岁。这两个幸存皇弟的成长环境自然非常奢华,但他们的童年不可避免在恐惧中度过。他们被安置在偏远的卡帕多西亚,严禁出现于公众场合,他们身边的仆役和教师,还有负责教育他们的主教等等也大多是君士坦提乌斯安插的密探。在这样险恶环境下成长起来的皇族要么选择纵情声色,要么躲进艺术与哲学中寻求慰籍。大体上伽鲁斯选择了前者,尤罩安选择了后者。尤里安好学深思,学习了大量古典著作,可能是因为和环境的影响和潜意识中的逆反,他对杀父凶手集团所笃信的基督教非常厌恶。君士坦丁诸子间的无穷无尽教派争执丑行以及相关的迫害,流放和谋杀也使得尤里安对基督教深为蔑视。尤里安很早就暗中参加异教仪式,他先后到过很多地方学习,师从著名的异教学者。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18
  公元351年,君士坦提乌斯率军进攻西部皇帝马格内恩提乌斯(Magnentius)。此时需要一位副帝来处理非常严峻的东方局势,于是他不得不指定伽鲁斯为东方副帝。伽鲁斯的权力有限,几乎所有身边官僚都是君士坦提乌斯指派的人。即便如此伽鲁斯也终不免于被猜忌,公元354年,西部局势相对平静后,伽鲁斯被君士坦提乌斯招往米兰的宫廷受审,随后被处死。君士坦提乌斯急于回东方处理波斯事务,但此时莱茵河地区又发生骚动,阿勒曼尼人大规模入侵,君士坦提乌斯只得再指定一位西部副帝处理莱茵地区事务。作为皇族中仅存的男性,尤里安是副帝的唯一人选,公元355年,他中断雅典的学业前往西部,被君士坦提乌斯加冕为副帝。
  尤里安跟伽鲁斯一样,行动上处处受君士坦提乌斯擎肘,君士坦提乌斯大概只希望尤里安在西部扮演名义统治者角色。在高卢的几年军旅生涯使得尤里安很快成为一个优秀统帅,公元357年,他率13000人的罗马军队在阿尔根托拉拉图姆(Argentoratum)击溃35000人的日耳曼联军,后迫使日耳曼人屈服。阿尔根托拉拉图姆战役使尤里安在军队中赢得了极高声望。公元360年,君士坦提乌斯大量抽掉高卢精锐部队用于东方战争,此举在高卢军队中激起愤慨,军队拥立尤里安为皇帝。以尤里安当时的实力,他很难成功,极有可能像之前的西部篡位者马格内恩提乌斯那样被君士坦提乌斯消灭。但一年后君士坦提乌斯病死,内战避免了,尤里安成为罗马唯一的合法统治者。
  可以想像:一个在绝望与恐惧中长大,又在短时间内因接二连三的命运眷顾而赢得军事和政治胜利,最终成为帝国最高统治者的人,一定会具有强烈的使命感。尤里安在成为阜帝后不久就公开了自己的真实信仰,宣布宗教宽容,废除了所有君士坦丁以来的基督化政策。被没收的异教神庙财产被归还原主,神庙重新开放,公开进行的异教仪式也全部恢复。现代人多以为尤里安的行为是逆民意而行,属于历史的反动,但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当君士坦丁宣布基督教为合法宗教时,基督徒在帝国中只占绝对少数。经过君士坦丁家族诸帝近半个世纪的极力扶植,至尤里安即位时基督徒的数量也不占多数,元老贵族基本上全部是异教徒。尤里安的行为开始不过是给予异教与基督教相同的地位,这在当时多数人看来是完全合理的。
  那种认为尤里安想要完全恢复古典社会的说法也是一种误解。表面上,尤里安的宗教理念固然与古老的多神崇拜无异,不过尤里安本质上是个哲学家,那种传统的古典宗教是不能满足一个哲学家的精神需求的。尤里安的哲学思想属于新柏拉图主义(Neoplatonism)。新柏拉图主义是帝国后期发展起来与基督教思想竞争的思想体系,其内容远比基督庞杂,缺乏基督教的统一性。事实上基督教与新柏拉图主义是两种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思想体系。基督教起源于东方,吸收了西方哲学的众多因素;而新柏拉图主义则起源于西方,吸收了大量的东方因素。新柏拉图主义的基本思想于公元三世纪成型,其基本宗教思想其实类似于后来的印度教,着多神崇拜的外表,包容了无数传统神灵,但本质上是一神教。新柏拉图主义者认为:万物之源出于一位至高的神,而各族众多的神祗和神话则是自然真理,宗教真理与道德真理的外壳,同样应该受到尊敬和崇拜。因此尤里安本质上并不是真的想要“复古",他的目标是超越传统古典文明开创新的,更崇高的古典普世文明。这其中也包括吸取基督教的长处。
  事实上从思想到实践,尤里安都从基督教和基督教会借鉴了很多东西,他的宗教政策很大程度上是出于政治经济方面的实际考虑。简要言之:经过半个世纪的合法扩张,基督教会已经越来越多地与政府争夺社会资源。君士坦丁以来教会财产与基督教神职人员大幅度增长,这些财产和人员基本免税,其增长势必严重影响政府的财政收入。除赐予教会大量财富之外,君士坦丁还给予教会众多权力,其中包括一些民事审判权。教会承办的慈善医院,救济所等也侵蚀了大量政府职能。到尤里安登位时,帝国的大部分公共福利机构和部分民事机构,以及相应的大众影响力已经被移交给基督教会,帝国政府现在只有通过税收和士兵才与个人发生联系。但凡有远见的统治者都能看出教会如此发展的长期严重后果。尤里安在剥夺基督教会众多资源的同时,也意识到基督教会在组织架构等方面的优势,这些优势实为基督教成长的力量所在,也正是异教信仰所缺乏的。尤里安试图在政府干预下以基督教会为模本改造异教组织,建立严密专业的神职人员制度,甚至准备模仿基督教建立修道院。新的异教组织也将承办慈善医院,救济所等设施,这些同样是完全模仿基督教会。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24
    作为一个军事家,尤里安无疑非常杰出,他一生指挥过无数战斗,即便是在很艰险环境下也总能获胜。但在作为一个政治家,尤里安大体上是失败的,至少在尤里安短暂统治期间,他复兴异教的努力总体上并不如意。因为基督教的排他性和基督教会的严密组织,现在想要遏制其发展已经很困难。尤里安的种种努力都遭受挫折,受到基督徒和基督教团体的激烈抵制。尤里安最终偏离了自己的宗教宽容政策,颁布法令限制教师资格,禁止基督徒教师授课,此举连视他为理想君主的异教徒史学家马塞里努斯都认为不妥。因为尤里安统治的时间很短,我们无法知道他对基督教的歧视政策是否会最终发展为宗教迫害,也不知道如果他长期统治是否能实现,或者部分实现自己的目标。但可以肯定:在社会政治层面,尤里安对东方战争给予了很高的期望,他迫切需要从罗马最显赫的敌人身上赢得巨大胜利,以此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和声望,为自己的事业赢得更多精神资源。如果能成功获得波斯征服者(Persicus)头衔凯旋归来,尤里安日后要推进自己的政策势必会更加顺利。然而后来的历史事实是:随着尤里安短暂统治的结束,他的宗教政策全被废弃,唯独反基督教的教师资格审查制度保留下来,反而成为后来基督教垄断思想的有力工具。
    四世纪中后期罗马与波斯间战争及分析
    一、波斯进攻阶段(至君士坦提乌斯死亡)
    沙普尔大王发动的首次战争是针对萨拉森人。这些阿拉伯游牧民族分布范围遍及美索不达米亚和伊朗高原东部诸省,他们趁着波斯衰弱的机会发动袭击,曾一度攻占泰西封。大约在公元326年,刚刚成年的沙普尔计划反击,波斯人在波斯湾组建了一支舰队,波斯军队在舰队配合沿阿拉伯半岛东岸扫荡,屠戮了众多萨拉森部落。沙普尔以酷刑对待俘虏,境内外萨拉森人被降服。这之后波斯帝国内部局势稳定下来,实力大体恢复。这期间也正是君士坦丁统治的强盛时期,君士坦丁以全体基督徒保护者自居,这些基督徒包括波斯境内的大量基督徒,因而君士坦丁的东方政策带有明显侵略性。为了遏制波斯势力在阿拉伯半岛的扩张,罗马纵容基督教王国埃塞俄比亚进攻阿拉伯半岛南部,此举在波斯看来显然是想从南面包抄波斯帝国。公元330年,君士坦丁出兵亚美尼亚,以铁腕镇压了波斯支持的反基督暴乱,把自己的侄子汉尼拔尼亚努斯(Hannibalianus)扶上亚美尼亚王座。随后大约在334年,皇子君士坦提乌斯被派往东方边境主持防务并筹划进攻波斯。
    公元336年,当波斯使者抵达君士坦丁堡要求修改299年和约时,君士坦丁回答:为了弘扬基督教,他将会征服波斯。此举无异于宣战,这之后双方都积极备争,波斯境内基督徒遭到大规模迫害。但第二年君士坦丁死亡,帝国发生短暂骚乱:君士坦提乌斯发动大清洗,除君士坦丁的嫡生子女外,其余有皇室血统者几乎全部被杀,其中包括亚美尼亚国王汉尼拔尼亚努斯。君士坦提乌斯与两个兄弟三分罗马帝国,他自己统治帝国东部地区。上述这些变故无疑大大有利于沙普尔,波斯不仅在亚美尼亚有机可乘,而且现在波斯面临的罗马对手各方面能力与掌握的资源都远不及君士坦丁。于是君士坦丁死后不久,战争正式爆发(AD 337),波斯在亚美尼亚鼓动反基督教暴乱,同时波斯骑兵与忠于波斯的萨拉森骑兵不断越过边境发动袭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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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AD 338)沙普尔亲率大军进攻罗马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最重要城市尼西比斯,波斯人围攻两月后退兵。此后战争持续进行,双方均无进展。公元341年,沙普尔立贵族阿尔萨西斯(Arsaces)为亚美尼亚国王,暂时把亚美尼亚置于波斯控制之下。公元346年,沙普尔再次率军攻尼西比斯,但再次失败。公元348年,沙普尔又起大军从南线进攻美索不达米亚北部罗马控制区,在辛加拉城遭遇君士坦提乌斯率领的一支罗马军队主力,双方发生激战。战斗的过程大体反映出双方战术的长处与短处:正面对战中罗马击败对手,驱赶波斯军至波斯营寨,但随后罗马军队侧翼遭到波斯骑兵突袭,几乎全军覆没。此战波斯获胜,但并无决定性。
    公元350年,西部帝国皇帝君士坦斯(Constans)被杀,马格内恩提乌斯被拥立为西部皇帝。君士坦提乌斯拒绝承认弑弟篡位者,准备进攻马格内恩提乌斯。但他知道波斯即将再次发动进攻,因此在前往欧洲前部署好了美索不达米亚的防务。不久沙普尔果然第三次率军围攻尼西比斯,此次波斯投入的军力规模空前,除了陆军主力外,还有水军和印度盟友提供的战象。波斯人在城边凿出一个人工湖泊,用以淹没敌人工事和展开己方水军。是役波斯人采用了各种办法,但罗马守军顽强抵抗,最终沙普尔损失两万人而一无所获,只得退兵。这是沙普尔最后一次围攻尼西比斯,之后双方开始和谈,波斯军队的主力也离开美索不达米亚战场,两大帝国的注意力都转向其他地方。
    据马塞里努斯记载:大约公元350年开始,波斯北部边境遭到两股强大游牧民族的进攻,它们是希奥尼泰人(Chionitae)和欧塞尼人(Euseni,另一部手稿中为Cuseni)。沙普尔在中北亚的征战持续了大约八年,他最终成功降服入侵蛮族,部分希奥尼泰入和格兰人(Gelani)以盟友身份加入波斯军队。这期间罗马内战持续三年,君士坦提乌斯获胜,之后一段时间他还必须留在帝国西部处理各种事务,尤其是莱茵河与多瑙河地区的日耳曼人入侵。君士坦提乌斯利用波斯主力远在东部的机会,施展外交手段重新把亚美尼亚纳入罗马控制,并把一个罗马贵族的女儿嫁给阿尔萨西斯。与波斯的和谈一直在进行,君士坦提乌斯与沙普尔之间不断有书信往来,但最终毫无结果。
    公元359年沙普尔重新集结大军,其中包括新加入的亚洲游牧骑兵,发动第二次对罗马战争。这次沙普尔没有选择进攻尼西比斯,决定绕过这些罗马堡垒城市取道北路到达渡河地点,直接越过幼发拉底河进攻叙利亚。但罗马军队事先毁掉了萨摩萨塔的桥梁,加之幼发拉底河水位上涨,沙普尔的计划失败。波斯大军转而围攻底格里斯河上游重镇阿米达。阿米达坚守七十三天终告陷落,整座城市夷平,城中剩余驻军除少数(其中包括后来的史学家马塞里努斯)逃脱外有大约七千人被俘。第二年(AD 360)春沙普尔又率军进攻,先攻占并摧毁了辛加拉,之后攻下了底格里斯河上要塞贝扎布德(Bezabde)。但波斯人围攻维尔塔(Virta)要塞失败,沙普尔在贝扎布德留下驻军后退走。对于此次波斯进攻,君士坦提乌斯反应迟钝,主要是因为他必须指挥多瑙河地区的军事行动。
    公元360年君士坦提乌斯在东方集结军队准备反击,同时自己也前往东方,但在途中他得到尤里安被拥立为皇帝的消息。君士坦提乌斯断然拒绝了尤里安分享帝国的建议,准备以武力对付篡位者。考虑到四分之三的帝国在自己手中,当前最迫切的任务是在军队中赢得支持,君士坦提乌斯决定先率军前往东方击败波斯,然后再进军欧洲消灭尤里安。君士坦提乌斯随后在美索不达米亚的军事行动并不顺利:皇帝指挥罗马军队发动猛攻试图夺回贝扎布德,但没有成功。随着冬季来临,罗马军队只得撤退。第二年(AD 36I)君士坦提乌斯和他的军队依然在美索不达米亚等待与波斯交战,沙普尔却率领波斯军队撤退回国。这期间尤里安在欧洲展开攻势,于同年夏天夺取了伊里利库姆(Illyricum),准备下一步进攻色雷斯以控制整个多瑙河地区。君士坦提乌斯意识到局势严峻,随即集结大军西进,但他于11月病死于途中,遗嘱由尤里安继承整个帝国。一场内战避免了,自君士坦丁之后罗马又出现了一个单独控制整个帝国的皇帝。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25
    波斯进攻阶段持续时间长达25年,总体上波斯占有明显优势,取得了众多多胜利。但如果从战术和技术层面深入分析,则罗马更胜一筹。君士坦丁去世后,帝国实际上处于分裂状态,统治东部的君士坦提乌斯大约只拥有帝国大约三分之一的资源,而且一直被各种内部纷争甚至全面内战所困扰。因而自始至终,君士坦提乌斯都未能投入全部军力对抗波斯。25年间,沙普尔六度顷举国之力以优势兵力入侵罗马控制的美索不达米亚,消耗了巨大人力物力资源,最后所得不过一座堡垒。罗马总体处于守势,在战场上虽然不断失败,但损失都不算严重,而且最终基本达到战略目的。因此罗马是实际的胜利者。
    罗马的胜利可看作戴克里先以来基于堡垒的纵深防御战略的胜利。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因为其独特条件,能够充分发挥纵深防御系统的优势而避免其劣势: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并非罗马的传统统治区,罗马控制这里不过百年,在这里没有太大的经济利益。罗马经营这里主要是基于军事上的考虑,即尽可能把战线推向敌境。战争在这里展开,使得战场远离罗马本土,东方诸省可以完全不受战争直接影响,这样纵深防御战略的最大负面效果被避免了。在战争最后阶段,沙普尔意识到罗马的优势,试图直接进攻叙利亚以打击罗马本部,但美索不达米亚防线经过罗马多年经营已难以穿透,沙普尔最后无功而返。美索不达米亚北部人口不多,罗马在这里修建了众多设防殖民城市和堡垒。当波斯人进攻时,罗马人一般把居民撤入城市或堡垒,毁掉野外所有物资和桥梁。如此焦土战术大大增加了波斯军队的进攻代价和后勤负担,避免了纵深防御战略的另一负面影响。
    公元361年沙普尔停止进攻决定撤军,马塞里努斯记载说这是因为占卜的结果不利,这样的描述可能过于简单。实际的原因可能是:沙普尔意识到如此消耗战即便获胜也得不偿失。再这样长期打下去固然能增加荣耀,但波斯的国力必然会严重受损,因此停止进攻是明智的选择。事实上,这之后终其一生沙普尔没有再进攻过罗马。
    二、罗马进攻阶段(至尤里安死亡)
    尤里安成为罗马帝国无可争议的统治者之后,无论是波斯人还是罗马人都明白罗马即将进攻波斯。过去25年罗马一直对波斯采取守势,现在帝国复归统一,边境也基本安宁,而且理论上波斯与罗马之间的战争并没有结束。在此情况下,任何一个继位的罗马皇帝都有责任把报复波斯作为自己的首要目标。剩下的问题只是罗马进攻的规模将有多大,罗马想达到什么样的战争目标,这主要取决于罗马的内部局势与皇帝个人的打算。
    尤里安在社会政治层面的考虑前面已经分析过。军事层面上,尤里安与他的所有前辈军人阜帝一样,必须在军队中树立起权威。对西部军队来说,这不是问题,尤里安已经通过阿尔根托拉拉图姆战役等众多胜利赢得西部军队的拥戴。但东部军队则不然,他们长期效忠尤里安的敌人君士坦提乌斯,对新皇帝无疑有猜忌。想要赢得士兵的忠诚,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率领他们在战场上取胜,给予他们丰厚的战利品。
    因此尤里安从登位之同起就决定在东方展开大规模军事行动,准备工作也立即开始着手。公元362年,尤里安来到东部首府安条克,他在那里呆了九个月,大部分时间都用于战争准备。此次进攻动用了各方面的力量,包括众多罗马盟友,其中最重要的是亚美尼亚王国与萨拉森人。不过对于此次进攻的具体目标,后人却所知有限。对尤里安来说,最基本的目标当然是击败波斯人,收复罗马失地。但更进一步的目标却没有史料记载。根据后来的势态发展和战局分析,尤里安大概想效法图拉真的业绩,摧毁波斯军队主力,攻占泰西封,扶植一个亲罗马的波斯国王。在后来的进攻中尤里安一直把霍尔米兹德(Homizd)带在身边,此人是沙普尔被驱逐的哥哥,他大概是尤里安心目中的波斯王人选。
    尤里安的进攻计划大体为一个巨大的钳形攻势:从美索不达米亚北部分两路进兵。其中侧翼部队约30000人,向东行军越过底格里斯河,在亚美尼亚军队配合下进攻米底。这支部队的主要任务在把尽可能多的波斯军队吸引在北方,减轻主力部队所面对的压力,然后这支部队会向南行军与主力部队汇合。主力部队约65000人,由尤里安亲自率领,南下进攻波斯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然后越过底格里斯河直取泰西封。主力部队有庞大的后勤部队支援,后勤部队的主体为约1100艘各类舰船,。它们运载各种物资--包括重型工程机械--沿幼发拉底河而下与主力部队保持协同。舰队抵达终点时,后勤部队的大部分人员将加入主力部队,参加最后阶段战斗。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25
    公元363年3月5日,尤里安离开安条克率领远征军出发。3月12或13日,全部军队越过幼发拉底河,在巴特耐(Batnae)扎营,随后行军至卡莱。侧翼部队先行出发,几天后尤里安的主力部队也出发。为迷惑敌人,主力部队开始也向东进发,似乎要跟随主力部队。夜晚尤里安的大军突然转向南方,4天后,即3月36日,这支部队到达幼发拉底河畔的卡利尼库姆(Callinicum),124月6日越过罗马与波斯边界。罗马军队顺着河岸前进,行军过程中一直与后勤舰队和负责侦察护卫的萨拉森同盟者骑兵保持联系。4天后,罗马军队遇到第一座抵抗的波斯城镇阿那塔(Anatlla),在接受守军投降后,罗马军队将这座城镇付之一炬。
    现在罗马军队进入了美索不达米亚南部人口稠密的灌溉农业区,波斯人在这里效法罗马人的纵深防御系统,修建了众多堡垒,加之河流纵横,因而行军变得非常困难。为了不拖延时间,罗马人只攻占和摧毁了部分堡垒,对其余堡垒则绕道而行。因为罗马军队的给养主要通过水路供应,把这些敌人堡垒留在后方暂时不会有太大影响。开始罗马人攻占的城镇和堡垒都不大,只遇到敌人的小规模袭扰,4月27或28日,罗马人终于面对第一座巨大设防城市波利萨波拉(Porisabora)。马塞里努斯详细记录了这场攻城战,双方战术上的优势和劣势都在这场战斗中有充分展示,此战可视为罗马围攻波斯城市的典型:罗马人在劝降无效后于次日清晨动用各类大型攻城器械发动进攻,首次攻击就在城墙上打开一个缺口。波斯守军退入卫城坚守,随后的战斗持续一天。在这类范围相对较小,主要使用轻武器的近距离围攻战中,波斯的反曲弓发挥了威力,罗马人伤亡很大。第二天罗马步兵以传统的龟甲阵型(tetudo)进攻,还是被击退。第三天罗马人装配好了带有弩炮和攻城槌的巨型活动攻城塔楼(Helepolis),当攻城塔楼移动到卫城附近时,波斯守军宣布投降。罗马人把守军和居民转移后焚毁了整座城市。
    次日罗马巡逻骑兵突然遭到苏雷纳(Surena)率领的军队袭击,罗马损失一面旗帜,这虽是很小的失败,但对罗马人的士气有很大影响。为了保持军队的忠诚和士气,尤里安许诺给士兵更多的赏赐。之后罗马军队继续前进,波斯人为了阻止罗马进军,毁掉了很多灌溉区,致使洪水泛滥。加之沿途不断有波斯弓箭手袭击,罗马军队进展缓慢,行军过程中必须要有舟桥部队配合。随后罗马军队离开幼发拉底河,沿着连接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的大运河行进,约5月8日,罗马军队抵达又一座重要设防城市麦奥扎马尔夏(Maiozamalcha)。这次罗马军队的攻城行动困难重重,不仅因为该城地势险峻,城墙坚固,还因为这里距离泰西封已经很近,附近集结了大批波斯军队,罗马必须分兵抵御。苏雷纳率领的波斯骑兵袭击罗马辎重部队,但被击退。罗马军队冒着酷暑攻城,于第二天夜里通过挖掘地道攻入城内。城内守军大部分被杀,罗马军队取得了大批战利品后将这座城市完全摧毁。
    罗马军队稍事修整后于5月中旬继续前进,占领了一处波斯阜家行宫,还沿途攻占摧毁了一些坚固堡垒。之后罗马军队在底格里斯河附近扎营,因为波斯军队的袭击日益频繁,规模也越来越大,罗马人按传统方式修建了防御完备的营寨。几天后,罗马军队清除运河上的障碍,让尾随的舰队驶入底格里斯河。此时河对岸泰西封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但大批波斯军队沿河布防,要渡河非常困难。罗马人初次渡河没有成功,尤里安不顾众人反对,命令士兵再次进攻。这次罗马人驱散对岸的波斯人,随后罗马主力部队成功渡河。
    苏雷纳很快把波斯大军集结起来,列阵迎战罗马人。这是此次进攻中首次,也是15年间首次罗马与波斯间的大规模野战。波斯军队中的重甲骑兵和战象给罗马士兵,尤其是来自欧洲的罗马士兵带来很大恐慌。但罗马军队的纪律和训练最终占了上风,波斯军溃败,大部分退回泰西封城中。马塞里努斯参加了这次战斗,据他记载:此战波斯损失2500人,罗马损失70人。但罗马的真实损失可能远大于此数,罗马军队一路攻城拔寨,己接近实力的极限。现在面对着防守完善而且驻有大量守军的泰西封,周围可能还有更多的波斯军队在集结,最重要的是:沙普尔大王率领的波斯精锐主力部队依然位置不明。在这样的险恶环境下,放弃攻城尽快撤退可能是唯一明智的选择。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26
    波斯人在美索不达米亚南部防御罗马人进攻的战略大体上跟罗马的纵深防御战略相同,只是相对来说缺乏罗马人的系统性与完整性。美索不达米亚南部人口稠密,地势平坦,并不很适合实施纵深防御,加之波斯人准备时间有限,也不可能建立起完备的堡垒群防御系统。因而这场发生于波斯帝国经济中心地区的战役对波斯人来说代价是巨大的,在抵抗罗马入侵过程中,波斯的人员与财富损失不可估量。除罗马军队的劫掠与破坏之外,波斯军队为阻止罗马人前进而毁坏了众多灌溉系统,此举也给当地农业带来长久损害。沙普尔大王选择如此代价惨重的战争方式,可能主要是因为波斯军队在实力和技术方面处于劣势,只能通过这种消耗迟滞战术削弱罗马军队。另一方面:对波斯帝国来说,美索不达米亚南部虽然经济地位重要,政治地位却相对次要一些。从政治角度考虑:通过牺牲经济地区以换取帝国政治心脏安全。
    事实证明:这样的选择虽然艰难,对波斯帝国这样的集权帝国来说却是明智的。罗马此次把大部分帝国军队的精华投入东征,其中包括来自多瑙河地区的强悍步兵,其整体实力确非波斯军队所能匹敌。事实上在整个东征战役中,罗马军队从未在正面作战中失败,即便是在后来极度不利的环境下,罗马人也总能战胜对手。无论如何,波斯人的纵深防御战略与迟滞战术虽然效能远低于罗马人,还是发挥了预期作用,波斯人的战争目的已经达到了:罗马军队的进攻实力终于在波斯帝国的都城之前达到极限,现在罗马人只得撤退。
    现在已经无法知道尤里安不愿沿着原路撤退的真正原因。可能因为路线太长,耗时太久,加之途中还有大量波斯人控制的堡垒。尤里安只说这样不会带来荣耀。可能因为这样撤退显得胆怯;也可能因为罗马军队仍有强大实力,他希望在北部较为开阔的地方与沙普尔进行一场野战。尤里安最后决定向亚美尼亚方向撤退,尽快行军至北方的科尔杜埃纳(Corduena),跟罗马侧翼部队与亚美尼亚军队汇合。因为舰队无法跟随主力部队行动,只得全部焚毁,舰船上的两万人员被编入步兵随行。
    6月16日,罗马军队拔营向北进发。行军途中,前方突然出现大片烟尘,似乎是一支军队。罗马人希望这是自己的侧翼部队,但也可能是敌军,尤里安于是下令扎营等待。第二天情况终于明朗,这正是沙普尔率领的波斯主力。此前沙普尔大概一直在北方监视罗马侧翼部队与亚美尼亚军队的行动,在确定米底不是罗马主攻方向后,他率军南下攻击罗马皇帝率领的主力。在开始的小规模遭遇战中罗马获胜,罗马军队随后占领了胡库姆布拉(Hucumbra),这是罗马军队经过的最后一处灌溉农业区。罗马利用获得的粮食在这里修整了两天,于6月20日继续前进。随后的行军异常艰苦,罗马军队要不断与波斯军队作战。虽然罗马军队总能击败敌人,但波斯军队利用其机动性不断袭扰罗马人,使罗马军队的行军非常困难。因为此前尤里安拒绝收买这一带的萨拉森人,现在这些萨拉森人便加入波斯一方袭击罗马人,他们的轻骑兵给罗马人带来很大麻烦。6月22日,沙普尔的主力部队在马兰伽(Mamnga)进攻罗马人,尤里安率罗马军队迎战。这是此次东征中,亦是整个公元四世纪罗马与波斯间最激烈血腥的一场战斗,最终还是罗马人获得胜利,双方的损失可能都很大。随后三天罗马军队留在马兰伽修整。因为波斯人的焦土战术,罗马军队的给养开始短缺。6月26同清晨罗马军队再次出发,这天的一次突发事件结束了尤里安的帝王生涯:当得知左翼遭到波斯骑兵和象队袭击时,尤里安没有披甲就前去救援。结果波斯人虽被击退,尤里安也在混战中受了致命伤,当晚便死于军帐。
    三、之后的历史(至394年)
    尤里安死亡后次同,高级将领们紧急开会讨论由谁来继任皇帝。因为君士坦丁家族已经绝嗣,新皇帝只能从高级将领中选出。最终的皇帝人选是近卫军统率约维安(Jovian),于是约维安在士兵的拥立中登基。约维安率领疲惫饥饿的罗马军队继续缓慢前进,途中不断与敌人作战,罗马军队损失很大。7月6日,罗马工兵在底格里斯河上架好浮桥,虽然湍急的水流连续两天阻止了军队渡河,但罗马人撤回罗马控制的美索不达米亚省只是时间问题。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27
    沙普尔抓住机会,派人提出和谈,约维安急于回国确立自己的地位,因而答应了波斯的全部条件:
    1.罗马放弃米底五省。
    2.罗马放弃三座城市,它们是:尼西比斯,辛加拉和莫罗鲁姆城(CaStra Mauromm)。
    3.罗马放弃15座堡垒。
    4.罗马放弃对亚美尼亚的保护。
    这样,沙普尔大王奋斗了27年,在屡屡进攻无果之后,终于抓住这次机会,通过意外的方式不仅挫败罗马人的进攻,还从罗马手中夺回了自己祖父割让的土地。沙普尔的巨大成就还不止于此,他达成了历代萨珊君主一直为之奋斗的战略目标,他的成功远远超过了所有的前辈。尼西比斯等地是罗马在美索不达米亚北部最重要的战略据点和交通枢纽,丧失这些地方使得罗马在当地的整个战略防御体系遭到严重破坏。波斯从此获得美索不达米亚北部战略要地的控制权,使得罗马此后更难于威胁波斯的心脏地带,波斯对罗马的战略地位大大改善。对罗马人来说,这是萨珊波斯建国以来罗马在领土上的最大让步,罗马在美索不达米亚的防御体系此后向北大幅度退缩,从塞维鲁斯到戴克里先一百多年间罗马在东方逐步取得的战略优势大部分丧失。
    约维安统治时间很短,公元364年1月他突然死于前往君士坦丁堡途中。继任的皇帝是来自多瑙河军队的将军瓦伦提尼安。尤里安死后欧洲边境又开始遭受蛮族进攻,为了专心处理帝国西部事务,瓦伦提尼安任命其弟瓦伦斯(Valens)为东方皇帝。约维安、瓦伦提尼安和瓦伦斯都是基督徒,他们废除了尤里安种种限制基督教的法令,但他们对异教非常宽容,也尽力避免卷入教派冲突。瓦伦提尼安是罗马帝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强势军人皂帝,他降低入伍标准,尽可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帝国军事实力。瓦伦提尼安在莱茵河地区,不列颠和非洲击败入侵蛮族,帝国西部得以恢复平静。瓦伦斯在东方开始应付普罗科皮乌斯(Procopius)的叛乱,后来与波斯争夺亚美尼亚。瓦伦提尼安于公元375年死于中风,其子格拉提安(Gmtian)继承了帝国西部大部。
    公元四世纪后期,哥特人受匈人与阿兰人(Alani)势力压迫向西迁移,公元376年,西哥特人请求罗马人允许他们越过多瑙河南迁定居于色雷斯省,瓦伦斯答应了该请求。但随后的事态发展完全脱离了罗马政府控制,大批东哥特人也暗中越过多瑙河,加之政府官员管理混乱,罗马与哥特人间矛盾不断,致使哥特终于公开进攻罗马人。哥特军队击败当地罗马驻军,在色雷斯大肆劫掠,同时更多哥特人,还有部分匈人与阿兰人也越过多瑙河加入这支蛮族大军,进入罗马境内的蛮族达到20万人。公元378年8月9同在阿德里安堡以北,瓦伦斯不等格拉提安的西部援军抵达就独自率军进攻哥特联军,结果罗马军队全军覆没,皇帝本人也死于战场。阿德里安堡战役的后果非常严重,帝国东部野战部队主力基本上在这场战役中被歼灭,继位的东部皇帝狄奥多西不得不允许哥特人以“同盟者”身份为罗马军队效力。
    同时期罗马与波斯因为亚美尼亚问题也关系紧张。但由于沙普尔大王于公元379年死亡,波斯并没有采取什么有效行动阻止亚美尼亚的独立。公元384年,为了消除彼此间争端,罗马与波斯达成妥协,瓜分了亚美尼亚。亚美尼亚东部大部分地区归波斯,其余西部地区由罗马控制。
    公元383年,将军马克西姆斯(Maximus)在西部被拥立为帝,格拉提安被杀。马克西姆斯起初获得东部承认,但他企图消灭瓦伦提尼安另一个儿子瓦伦提尼安二世(Valentinian II),狄奥多西于公元388年打败并处死了马克西姆,恢复了瓦伦提尼安二世在西部的统治。
    从格拉提安开始,帝国的宗教政策就日益严厉,公元381年,罗马传统宗教中最重要的胜利祭坛被移除,维斯塔贞女等传统宗教活动遭禁止。狄奥多西更是极力限制异教,迫害异端。公元391年,狄奥多西在米兰颁布法令:关闭所有异教圣庙,禁止一切异教崇拜仪式。基督教实际上成为唯一合法的宗教。基督教在政治与精神上的高压明显表现在当时的史学著作中:马塞里努斯的《历史》第二部分写作于这一时期。马塞里努斯是个异教徒,因此《历史》中提到神一般用复数(di),但第二部分中的神则一律用单数(如deus)。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28
   公元392年另一位将军法兰克人阿尔博伽斯特(Arbogast)暗杀了瓦伦提尼安二世,扶植欧格尼乌斯(Eugenius)为皇帝。狄奥多西拒绝承认篡位者,准备以武力征讨阿尔博伽斯特和欧格尼乌斯。公元394年9月,东部军队和西部军队在距亚得里亚海北端沿岸不远的弗里吉杜斯(Frigidus)河畔激战。战斗持续两天,双方都损失惨重,狄奥多西的东部军队依靠来自多瑙河地区的哥特“同盟者”之助才得以跟西方军队抗衡。最终东方军队获胜,欧格尼乌斯被俘杀,阿尔博伽斯特自杀,狄奥多西成为帝国实际上的唯一统治者。欧格尼乌斯在位时在宗教上采取宽容政策,恢复了一些异教祭坛和仪式,这是罗马历史上最后一次异教复兴活动。随着欧格尼乌斯的败亡,异教复兴的希望完全破灭。
    弗里吉杜斯河战役的深远意义往往被低估。公元四世纪中后期是罗马帝国进入最后阶段的关键时期。从文化角度说:这场战役基本上终结了异教古典文化在政治层面存在。这之后的罗马皇帝都是虔诚的基督徒。另一方面,单纯从军事层面分析,帝国的衰落以三场决定性战役为标志,它们分别是:公元363年的尤里安东征波斯;公元378年的阿德里安堡战役;公元394年的弗里吉杜斯河战役。可以说这三场战役中,罗马军队都是失败者。尤里安东征极大削弱了罗马的野战军力;阿德里安堡战役使得帝国东部野战精锐毁于一旦;而弗里吉杜斯河会战使得帝国西部的野战军力基本丧失。据维吉提乌斯记载:此时的罗马军队,尤其是罗马步兵,已成为毫无战斗力的乌合之众。这之后罗马帝国,尤其是帝国分裂后的西罗马帝国事实上已不再是一个军事强国,西罗马帝国灭亡只是时间问题。晚期帝国的重要史料《百官志》就大约成书于这一时期。从该书记载上看:帝国大约一半的野战部队编制已经在内战中丧失,残存的野战部队也实力大减,大部分野战部队士兵可能是从边防部队中抽调来的,而很多省份的边防部队已经不存在了。
    四、尤里安东征的文化意义及深远影响
    从文化角度看,尤里安东征的重要意义之一在于;就战争发动者的意愿来说,这次远征是西方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古典式征伐。这种征伐主要以追求个人荣耀为目的,其精神根植于古典文化传统,而其起源则古老得多,早在文明诞生之前就已十分盛行。人类进入明文时代之后,文字和其他艺术的最早功用之一就是用于记录这类首领与英雄的业绩。上古时代,交通与通信能力都非常有限,在一定距离之外行使有效统治和管理是很困难的。对一个统治者来说,要在一个相对广大的范围内维持稳定的统治,通过定期的征讨树立权威,向臣民们展示自己的权力大概是技术上唯一可行的手段。当这种征伐不断施行时,其影响会逐渐渗入习俗,随后渗入文化,发展为对战场上威望与荣耀的追求,进而成为根深蒂固的文化传统,这成为几乎所有民族史诗的主题之一。这一现象存在于所有上古文明,在世界古代历史上层出不穷、难以计数。
    根据文献记载,我们可以将这种传统追述到人类文明发展的最早区域--古代近东地区,这一地区所兴起的所有早期重要文明都留下了关于君主或国王对外征战的丰富史料。苏美尔时代著名的鹫碑记载了拉伽什国王安那吐姆取得对外征战胜利的情况。该石碑也被视为古代两河最早记录对外作战胜利的典型,对外作战的胜利不仅会给统治者带来良好的周边环境,同时也会对国内的反对势力起到巨大的震慑作用。从记录阿卡德帝国第一位王--萨尔贡的文献中,我们也能发现,萨尔贡在他取得王位后所宣布的功绩中,就有对外征服的内容,“我征服了拥有青铜剁斧的强有力的山区,我登上了高处的山脉,我穿越了低处的山脉。”可见这一时期进行对外征服就已成为统治者炫耀其强大王权的重要措施。这种将对外征服进行炫耀的做法在新亚述的文献中锄比比皆是,亚述王辛那赫里布在他征服耶路撒冷时就有这样的叙述,“在紧接着的行军中,我包围了贝丝一达贡,约帕,巴奈一巴尔卡,阿祖鲁,这些属于西德加的城市没有立即弯腰匍匐在我脚下;我征服了他们并将他们的动乱驱散。”亚述人这种对战争与征服的狂热追求大概只有同时期的楚人能与之相比。
    古代埃及历史中法老对外征服的记录更是丰富,从纳尔迈到拉美西斯二世,几乎每任法老即位后都会进行对外征战,纳尔迈调色板是埃及法老对外征服最早的记录,“纳尔迈带着代表上埃及的白色王冠、用力击打敌人的形象,成为前基督教文明时期埃及法老展现其力量的标准形象。”根据最近的研究表明:他所打击的敌人应为利比亚人。至帝国时代(新王国时期),法老登基之后都会率军出征,即便不能征服新的领土,也会在已经臣服于埃及的领土上进行一次行军,接受这些地区的效忠。这一习俗有如古印度吠陀时代的马祭,其炫耀力量,追寻荣耀的目的非常明显。法老拉美西斯二世即位后仅五年就出征叙利亚巴勒斯坦地区,以此来向本国和外国显示权力。这次出征埃及受到劲敌赫梯帝国重创,之后埃及法老就鲜有出征叙巴地区的记录,但为了维护法老的尊严,拉美西斯二世之后的法老或是转移出征的目标,将出征地转为处于埃及势力范围之内的努比亚和利比亚地区;或是将在文献中记录虚假出征情况,以此来维护法老的尊严。因此,从埃及法老出征的状况和形式来看,古埃及统治者异常重视出征对王权的作用,甚至为了维护王权而不惜假造出征记录。不论从形式上还是从实际上看,古埃及法老的出征记录表明:通过征战树立威望与权势这一观念在古埃及文化中根深蒂固的地位。


作者: 鹤喻    时间: 2016-9-26 13:29
    进入了古典时代,这种以征伐树立权威的文化继续发展。随着古典时代王权的衰落和个人意识的成长,这种文化发展成为在战场上追寻个人荣耀的英雄主义。荷马史诗中的英雄阿基里斯(Acllilles)投身特洛伊远征去追寻永恒的荣耀,即便这种荣耀是以自己的死亡为代价也毫不退缩。古典时代固然也是理性与反省质疑的时代,但这种对战场荣耀的追求已深入古典文化的血液,成为所有古典时代人们的集体无意识。亚历山大既是亚里斯多德的学生,亦是荷马史诗的热心读者,他通过征伐创建了空前绝后的伟业,也英年早逝,他的一生可以说是荷马史诗的最佳注脚。
    到了罗马帝国时代,已经发展出维持与管理国家的众多手段,管理庞大帝国也需要更多的务实考量,加之理性思想趋于成熟,这种荣耀观很大程度上已被抑制。但它依然根植于统治者潜意识的深处,不可磨灭。卡西乌斯·狄奥的记载中充斥这对这类古典式征伐的谴责,比如塞维鲁斯在东方用兵纯粹只为自己追求荣耀,似乎一个理智平和的人一旦手握权力就会成为荣耀的俘虏。著名的哲学家皇帝马尔库斯·奥勒留斯可谓古典时代具理智的统治者,他在边疆政策上的节制政策受到古典作家的赞颂。然而即便是睿智如马尔库斯·奥勒留斯亦无法完全抵御战场荣耀的诱惑。《诸皇帝本纪》记载:马尔库斯·奥勒留斯一直计划在北方创建新省份,因而在多瑙河边境开启战端。据卡西乌斯·狄奥的说法:当马尔库斯·奥勒留斯最终病逝于前线军营时,战争己近尾声,胜利在望,马科曼尼人(Marcomanni)与夸第人(Quadi)即将臣服;雅泽格斯人(Iazyges)愿意为罗马骑兵效力,他们的领土成为帝国一部分。
    马尔库斯·奥勒留斯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接近柏拉图“哲学王”标准的帝王,他是尤里安最为仰慕的帝王,亦是尤里安的楷模。在尤里安的整个统治期间,他都视自己为马尔库斯·奥勒留斯的继承者,一个新的哲学家皇帝。在尤里安看来,自己进行的战争比马尔库斯·奥勒留斯的战争更艰巨,除在尘世中维护与扩展帝国的权威与荣耀之外,他还要在精神世界捍卫与改造自己所钟爱的古典文化。另一方面,尤里安还被笃信新柏拉图哲学“灵魂转世”说者视为亚历山大的化身。无论他自己是否真的相信此说法,这都会增强他通过征伐创立不朽伟业的使命感。
    总体上说:尤里安的种种作为,包括他的东征,是恢复古典世界的最后努力。尤里安事业的失败更加快了基督教的胜利。尽管在公元四世纪古典文化依然具有强大影响力,但基督教的最后胜利已不可逆转。尤里安死后不到半个世纪,基督教就取得了决定性的全面胜利,古典意识形态全面衰落,信仰与理性的时代降临欧洲。
    如果我们比较一下这之后的罗马战争史,以规模来说,可能只有两百多年后(AD591)东罗马皇帝莫里斯(Maurice)的东征勉强可与尤里安东征相比。从结果上看,莫里斯的远征远比尤里安成功,但这场远征丝毫不具有古典色彩,完全是基于理性的思考和精明的算计与交易。作为军队的最高统帅,莫里斯在个人气质上与尤里安完全不同: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生活刻板自律,对天国的关注更甚于对尘世的关注。在同时代人眼中,莫里斯是个冷漠傲慢,极端不受欢迎的统治者,他以严苛的法律与条令管理士兵,削减士兵的薪俸,完全得不到士兵们的拥戴,统治期间一直被各种兵变困扰。这样的统治者和统帅在古典时代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更不可能成为英雄,但现在已经不是古典时代了,此时的罗马军队办不再由古典时代追随敬爱的统帅创建伟业的士兵组成。在这信仰与理性的时代,莫里斯这个具有信仰与理性气质的人才能在东西战场上都取得巨大成功,虽然莫里斯也为自己的严苛付出了代价,最后死于哗变军人之手。这一时期古典文化依然没有消亡,仍然有最后一批残存的古典作家在从事写作,但毫无疑问,这个信仰与理性的时代已经与尤里安和马塞里努斯生活的时代少有精神上的共同点。
    因而从一定意义上说:尤里安确实是一个古典悲剧式人物,公元363年的东征是尤里安与历史宿命抗争的最后的,亦是最决定性的行动,这场失败的征伐可视为是古典时代的谢幕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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