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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一部反映果敢社会的小说︱《掸北女儿国》第一章:生存危机 [打印本页]
作者: 夫子 时间: 2017-6-25 14:11
标题: 一部反映果敢社会的小说︱《掸北女儿国》第一章:生存危机
作者:王子瑜
第一章:生存危机
果敢,这个被媒体称为“北金三角”的缅甸掸邦北部麻栗坝,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曾以出产优质鸦片闻名于世。那时“果敢”一词尚未流行,来自果敢地区的果敢人对外均自称为麻栗坝人。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果敢地区的领导人曾多次对内对外宣称禁毒,但都有形无质,不了了之。当时,不论是外界和当地居民,都没有人相信这个祖祖辈辈靠种大烟生活的地区,会舍得铲掉他们一百多年来赖以生存的罂粟。
公元2000年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政府向国际社会承诺“果敢将在2002年真正实现无毒源区的目标”,当时,同样没有任何人相信这个承诺的真实性。殊不知,特区政府此次彻底禁种罂粟相当于“壮士断臂”之举,决非政治宣传或新闻炒作。原因是,特区政府迫于缅政府压力,禁种罂粟关于民族政权存亡,势在必行。
2001年底,铲除罂粟运动在果敢大地上如火如荼地全面展开。那是新世纪十月份的某一天,一行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同盟军铲毒小分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果敢县红星区慕泰乡棉花林村,执行特区政府下达的铲除罂粟命令。
李老石像往常一样大清早就下地干活去了,数日前就听说铲毒队今天要到本村铲烟,他心里非常焦急,自打得知这消息后,李老石已经有好几天感寝食难安了,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件涉及自己营生的大事。反抗吗?自己没枪没炮、没兵没马,如何反抗?贿赂吗?自己没金没银、没钱没粮,拿什么去贿赂?
“难道这政府真的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吗?”
李老石内心里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已经上百遍了。此刻,他嘴里又不自觉地嘟喃着这句话,身子却一动不动地蹲在自己的地头,呆呆的望着眼前那片迎风摇曳、芬芳扑鼻,正开得艳丽的罂粟花海。罂粟花有红、白、紫及粉红等多种花色,远远望去姹紫嫣红好生漂亮。以往,李老石每次下地看着这些自己一锄一锄亲手种出来的大烟花,心底总会悠然升起一股自豪感。种出一地长势良好的罂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能干的男人,仅凭着自己一身的力气,就足以让妻儿过上温饱的生活。此刻,眼前的罂粟花美丽依然,但在李老石的眼里却像目睹罹患绝症的亲人的笑脸,尽管笑得灿烂,却让观者倍感凄楚。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再也无法见得到了。
李老石在今年年初得知邻村赵大黑要卖一块地,开价一万七千元。于是便向岳母借了五千块,加上自己的积蓄一万二,通过村长做证,村委会出具买卖契约,把赵大黑的地给买了下来。赵大黑原是个富户,但因染上毒瘾多年,不时把租上留下的田地零零散散地变买给乡邻。李老石平时就省吃俭用打算再买上一二亩地,他希望趁着近些年烟价暴涨之际,多种一块大烟地,早日让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李老石还记得去年过年时,曾经把握十足地跟妻子赵小焕说:
“过完年,新学期开学时,我就要把俺们姑娘招弟送下老街坝子去念书,等她过习惯了坝子里的生活之后,再把俺们家小三、小四姐妹几个也送下去。老古话说穷不读书,穷根难断。我们俩这几年得省吃俭用些,一定要把这几个娃儿都供成才。”当时,妻子坐在灶炉边一脸幸福地倾听着对丈夫描绘的美好未来,眼中充满憧憬。火光照映在夫妻俩的眼珠子里灵动的闪烁着,他们在谈话间对视着彼此,仿佛也看到了光明。
呆坐在地头的李老石眼光迷茫而暗淡,想着眼下就有人来铲他种的烟,已让李老石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李老石心想:看来前几天村里召开的什么禁毒动员大会是动真格的。如果真的就像村长说的那样“所有烟地必需全部统统铲除,一棵也不能留。这是关系到果敢民族存亡的大事,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就是反动,违抗者,一律抓去坐牢……。”
当时李老石以为村长的话只是用来摆摆威风,应付应付上级领导的命令。为了弄清实际情况,开完会后李老石还特地跑去找村里经验丰富又见多识广的张大爹求证村长讲话内容的真实性。当时张大爹还一脸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地说道:
“老石呀老石,你用脑子想想,要是不种大烟,果敢这十几万人靠什么过日子?光吸风又不管用!除非他政府要我们老百姓死光光!你说,哪个政府会让自己的老百姓死呢?所以我说你根本就用不着操那个心。上面下来传达命令,哪一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看这次还不是一样,只是形势需要,大家互相做做样子而已罢了。”
岂料张大爹的话尚且依稀在耳边回响,这全副武装的同盟军铲毒队却已经来到了村委会驻扎下来。
“再等一会儿,可能就会铲到自家地里了。”李老石心想。
“老天,这可怎么办呀?!”李老石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忽然身后一只野生小动物在草丛中发出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头望去,看到有两只野鼠打架掉下悬崖那边的草丛里。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就像一头被猎人追赶到悬崖边的野兽,眼下已经没有了退路。此时,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闪过,他下意识地甩甩头,似乎想甩掉这个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念头,强迫自己扭开头将视线从那山崖上移开。
听到山下嘈杂的人声传来,李老石寻声望去,只见远处有一群身着草绿色军装的身影正朝着李老石的大烟地走来。士兵们每人肩上挂着一条冲锋枪,手中却握着一条特制的长竹片,就像山村老师常用的教鞭,有些人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竹片,打向路两旁的杂草。李老石认得带头的那几位就是村里的干部。他神情呆滞地看着那群人走进自己的大烟地里,一个个像经过训练似的,二话没说就开始挥动手里的长竹片,向着那些长得半身多高的罂粟株钐去。只见那一株株盛开着艳丽花朵的罂粟,在长竹片所到之处罂粟株如刀削般应手而倒,就像利刀切菜般齐刷刷地一大片一大片斩断。李老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自觉地攒紧拳头站起身来。他恨不能扑上前去跟那些铲自己烟地的人拼命,但理智压制了他的这股冲动。那些荷枪实弹的同盟军士兵受命上山铲烟又苦又累,已是满腹怨气,正盼着有人不识时务出来闹事,他们好找个出气筒出出气呢。李老石曾听人说,上星期在东山头铲烟时,有个妇女在大烟地里撒泼哭闹,结果被某士兵甩了两个耳光,之后还被关进看守所,到现在还没放来呢。特区政府即时针对此现象颁布了一道命令:所有蓄意阻挠铲烟队工作的人,不论以何种形式进行对抗,一律按妨碍公务罪当场抓捕拘押,烟地铲不光之前不予释放。
李老石心中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憋得双眼充血,脸上的肌肉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简直就要喷出火来似的。看着那些自己辛辛苦苦栽种出来的罂粟一大片一大片倒下,李老石的内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痛苦,那些铲毒队士兵手中挥动的竹片,好比一把把锋利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向着他的心窝子猛扎。此刻,李老石只觉得心如刀绞,全身热血沸腾,脸上的表情仿佛万箭穿心似的痛苦地扭曲着。就在此时,李老石刚才那个奇怪的念头再度闪现。而山下那些铲罂粟的士兵却大声唱起了果敢山歌以解乏,不会唱的则在一旁起哄。一群人越走越近,站在山头上的李老石眼看自己家的烟地不到半个钟头工夫就只剩下一小块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猎人追杀到悬崖边的小兔子,只恨自己没有锋利的爪子或尖角与敌人进行殊死对抗;没有坚硬的皮甲或壮硕的身躯跟敌人拼个同归于尽,除了逃跑似乎再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可是现在的李老石觉得连逃跑的路也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别无选择。李老石绝望地环顾四周,忽然张口向天嘶喊:“老子不活了!”边喊边转身向着悬崖边狂奔而去……。
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李招弟下午放学回家见到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感到非常纳闷,她从来没见过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正打算找妈妈问问,却看见妈妈跌坐在房门角落掩面抽泣。一脸惊诧的李招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愣在原地,只觉得这个世界闹哄哄地,人们在自己眼前愰来愰去。过了一会,只听村长爷爷走过去对妈妈说:
作者: 夫子 时间: 2017-6-25 14:12
“小焕,你不要只顾着伤心了,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便呀!赶快打起精神来,不要伤了身子,你还带有身孕呢,悲伤过度了对身体不好。你看招弟马上就要小学毕业了,再过二三年就是个大姑娘了,你得好好培养她,好好照顾你这窝女娃子呀!我们明天还有任务要去执行,就不多留了。你有什么困难就到村委会去申请,我会想办法帮你的。”说完,大伙也跟着村长纷纷起身,神色凝重地走出了李家低矮的小茅屋。招弟转身扫视了一下四周,不见爸爸的身影,已能隐约猜到事态的严重,她小声地问母亲:
“妈,我爹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呢?”,招弟听到自己讲话的声音有些颤抖。本来已经哭累了的赵小焕,才刚刚平定悲伤的情绪,此刻一听女儿问起丈夫,不禁又悲从中来,眼泪如决堤般哗啦啦地夺眶而出。她抽搐着极力平稳自己的情绪,几次想开口告诉女儿真相,却泣不成声,语不成调。招弟见母亲如此伤悲,坐下来紧挨着母亲想安慰几句,却也出声成泣,泪流满面。母女俩就这样一言不发抱头哭作一团,一直哭到夜色深沉,感觉疲乏了才停歇住些许悲伤。
赵小焕母女俩自顾沉浸在悲痛当中,不觉天色早已黑尽。陪坐在一旁的几位亲戚朋友也没有想要点灯照明的意思,大家似乎都害怕看到眼前这对悲伤的母女,不想也不忍目睹发生在眼前的悲剧。此时,邻居的黄阿婆将招弟的妹妹小三、小四带回家里来睡觉。见屋子里黑漆漆的,以为没人,便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小焕,小焕呀,招弟,招弟呢?”
一直陪在旁的亲友忙回应说:“都在这儿呢。”
阿婆嗔怪道:“太阳落了,明天还会升起,人不在了,日子还得照样过下去。赶快去把蜡烛给我点起来。明天看看村长他们能不能把人抬回来,要准备给老石料理后事呢,大家早点回去歇着吧,明天早一点过来帮忙。”说完又接着问道:
“招弟孙女,回来了没有?”
李招弟赶紧应声说:“回来了!”她的声音因长时间哭过而显得沙哑。
“乖孙女,明天就不要去上学了,留在家里帮你妈妈领着三妹四妹。”当下众人相继起身离开小屋,留下孤儿寡母四人。老婆婆担心她们母女害怕。心想屋里有个男人或许能让她们母女感觉安心些,于是便把住在村尾的小焕胞弟赵三喊来陪她们过夜。赵三比小焕小二岁,今年刚满三十,但却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了。
果敢人大多在家中供奉“天地君亲师”的牌位,但实质上信奉的却是道教和多神教。李家没钱聘请道师来举办法事,超度李老石的亡灵,只请了一名乡间老道为李老石“开阴喉”,按果敢人的风俗,这种活动就算是为李老石在奔赴黄泉路上指条明路,不至于来生无处投胎。
“呜……呜……你这个没良心的男人,你为什么不把我们母女几个都带走,你只顾自己难过好过,一声不吭的就丢下我们孤儿寡母不管,呜……呜……你没良心,你太狠心,你这杀千刀的……。这些孩子没有了阿爹,你要她们怎么长大?你这个做阿爹的没良心、不负责任!呜……呜……”从灵堂上传来李老石未亡人赵小焕嘶哑的哭诉声,循着一定的唱腔边哭边诉,断断续续一阵接着一阵,哭得昏天暗地,哭得闻者泪沾襟。果敢地区有哭丧的风俗,亲人亡故身为至亲的妇女都会到棺前以一种哀婉的调子哭诉心事或哀悼死者。
身穿白色孝服的赵小焕跪坐在灵堂前边哭边诉,边诉边怨,她怨李老石狠心丢下她们母女;她怨丈夫只顾自己寻死,让孩子们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她怪丈夫不负责任,把所有的担子都留下来让她一个人去扛。那些充满委屈、埋怨、愤恨的哭诉,听得那些前往吊唁的亲戚朋友,也心凄凄焉跟着流下同情的热泪。
李老石的突然亡故,对赵小焕来说就像是一场虚假的梦,虚假得没有一点真实性。早上还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下午就忽然消失了!赵小焕一次又一次使劲掐自己的大腿,她总觉得自己仍身在梦中,只要梦一醒李老石还会再出现。就连她在哭泣时仍感觉自己在做梦,只是当她哭累了停下来时,这个恶梦还在继续,于是她只得承认这是一场永远不会苏醒的恶梦。对于丈夫的忽然离世,对赵小焕来说就像是一个美丽愿望的破灭,破灭得如此彻底,破灭得如此猝不及防,破灭得如此不留一线希望和幻想。
也许是母女连心的原故吧,小焕每哭一次,招弟三姐妹们听到后便也都跟着哭了起来。她们母女四人的悲啼,让在场的人无不感叹唏嘘。小焕虽然已经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但却年纪还很轻,今年只有三十二岁。果敢山区农民成婚较早,她十七岁就已嫁给李老石做媳妇,头胎生了个儿子,但一岁多便夭折了。因此,招弟虽然是家中的长女,实际上是排行老二。李老石一直想要个儿子,他之所以给女儿取名为“招弟”,就是希望“招弟“的名字能让她母亲下一胎招来个弟弟。没想到接下来两胎生的都是“锅边转”、“拈针线”的女娃子,弄得李老石连给女儿取名字的兴趣都没有了,于是便按排行唤做“小三”、“小四”。可叹李老石至死仍没有留下传宗接代的男丁。赵小焕接连三胎都生了女孩,如今大家都在暗暗为李家祈祷,希望小焕肚子里怀的是个“带把儿”的“田边转”不再是长头发的“锅边转”。
山里人不懂避孕,不管想不想要,每家每户都生了一大堆孩子,少则五六人,多则十五六人。一些前来果敢进行人道主义救济的国际援助组织下乡时,发现山寨里家家户户都生了很多小孩,大为不解,便劝那些妇女少生几胎。但农妇们的回答往往大同小异:“其实我们也知道孩子生多了不好,没有钱给他们吃好穿暖,白白生出来受苦。但是,怀上了也没办法呀,只好把他们生下来啰!”言下之意,她们也懂得孩子生太多的坏处,只是不懂得如何避孕。在困难时期,发生过有些人家因无粮喂养小孩而把小孩送人,也有把孩子抱到外地去卖了的,甚者还不时传出孩子刚生下来就用开水烫死或用被子闷死的惨剧。据说,有些心软面簿的年轻夫妻因为不忍心下手杀害亲子,又不好意思把孩子卖给外人,于是便会在半夜里偷偷地把孩子抱到自家菜园的树丫杈上任其饿死。民间盛传下地干活的人在山里常会听到死小娃哭,可能就是因为听到这种被父母遗弃的孩子的哭声。当年中国共产党破四旧的风曾刮到果敢,将老街大庙捣毁得个稀啪烂。但之后的计划生育理念,却没能传到果敢来让果敢人学会优生优育。
在招弟家简陋的丧礼上,今后将靠什么来维持生计成了大家最为关切的话题。村民们在为李家母女的遭遇感到揪心的同时,也为自身所处的境遇心怀忐忑,忧心忡忡。栽种了十几代人的农作物,政府一声令下说不让种就不能种了。一条大家都赖以生存的途径忽然间被切断,朴实的山民们面对如此巨大的变故,顿时不知所措。如何解决生计问题,似乎从特区领导到平民百姓,任谁都没有把握。未来的生活出路在哪里?当时,所有果敢人民都为此感到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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