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舅困惑地问我何以问这个问题,我说,“我女儿在深圳初中读书时,凡是向同学请教作业习题时,每次都要交5块钱。不是一所学校是这样,整个深圳中小学都这样,甚至全广东省都这样。广东还算好的,我前几年去厦门,听说福建省几乎所有中学的老师都开周日补习班,什么是周日补习班?就是老师在正常课堂上故意不讲课业重点,而让本班学生星期天到自己家来,收学生钱之后再讲课业重点,若学生不如此照办,初中升不上高中,高中考不上大学。”
表舅沉下脸说,“我也听说过大陆世风日下,但未料到会下降得如此恶劣,台湾即便是在两蒋的威权时代,也从未发生过学生向同学请教作业习题交钱、老师开周日补习班之事,如今民主化之后就更没有这种事情,这有违传统的中国儒家教育思想及伦理,若孔子、董仲舒、朱熹听说了会气死。”
我问表舅,“为什么台湾的街道都是弯弯曲曲,没有一条直线马路?”
表舅说:“台湾从日据时代就是土地房产私有化,‘两蒋’时代也是如此,城市修建马路时必与一个个‘拦路虎’房主谈房屋拆迁,很多房主死活就是不搬,1亿美元赔一间小破屋也不干。于是,政府的马路就绕开一个个‘拦路虎’,就变成了今天的街道弯弯曲曲。即便是最专制的蒋中正的1950和1960年代,政府也从不强拆民房,决不侵占国民私有财产。朱立伦在北京大学教过几年书,有一次他对我说,他回到台湾最不习惯的就是马路弯弯。原来,他在北京看了几年一字型、十字型和井字型的马路,回到台湾看到‘S’型马路当然就不习惯了。他说,台湾台湾,马路弯弯。现在你也不习惯了,哈哈!”
我问表舅,“你又不是政府官员,怎么能和朱立伦搭得上话?”
表舅笑道,“你以为台湾的市长是日本天皇啊?阿P(柯文哲)、朱立伦、黄菊个个都是坐地铁、挤公车、走马路,出国办事都是坐飞机经济舱。在路边看到了叫他,他马上停下来跟你说话,有什么问题马上记在本子上,过几天电话就打给你。台湾的市长就是路边的邮递员,抬头就能看见。”
我惊得目瞪口呆。
大家尽情地谈亲论故,谈到叔公去世时想移葬大陆而无法如愿时,婶婆眼里含着泪花,我心里也一阵酸楚,努力克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临别时,我在叔公的遗象前三鞠躬说,“叔公,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您,不孝子孙向您赔罪了”。
这时我发现,婶婆的眼泪已夺眶而出。坐上返程的计程车后,我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对大陆颇为好奇的年轻司机本欲跟我聊几句,侧目见我满脸是泪,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亲情,人类最原始的情感,是一切情感的基础,所有“爱国情”、“民族情”全部由此派生而来;同宗同族同血缘,无论政治怎么分离,骨肉同胞之情永远割舍不断。
寻亲,对我而言有两种意义,一是寻找久别的台湾血骨亲人,二是寻找从童年起就对台湾一直存在的那种熟中带疑、疑中带情的错综复杂的同胞情结。这种情结对1949年后出生的大陆中国人来说都深埋于心,无论曾经在战场上怎样打得天翻地覆,整整三代大陆中国百姓心灵深处对台湾同胞总有一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怀,挥不去,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