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夫子 于 2017-8-11 14:20 编辑
印度尼西亚 受到几代领导人深厚的军事背景影响,印尼的政体基本徘徊在威权和民主之间,因而国家与伊斯兰教的关系又多有变数,并未制度化,但是国家能够掌握准确的教徒数据,进行政治结盟和分化,教徒登记制度的推行效果可被视作现代国家政权建设的一个重要衡量指标。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攻占印尼,开始进行宗教人口的基础管理工作,将伊斯兰和基督教作为两大宗教,对其信徒进行登记。印尼独立后,新政府延续了这一办法,继续推行登记制度,以便于国家的宗教管理,因而印尼穆斯林人口的数据可信度相对较高。根据最新的统计,截至2016年底,印尼的穆斯林人口为2.09亿,占全国人口的80%,且为世界上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
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伊斯兰政党在选举中的影响,却随着国家政权建设的推进,呈现快速衰减之势。在1955年印尼的首次总统大选中,伊斯兰政党获得了43%的选票,这一比率在1999年和2004年却只有14%和17%。同样,在议会选举中,如果以最广的含义界定伊斯兰政党,其在2004年获得了大约40%的选票,这一比率在2009年仅为24%。由于印尼议会选举事关正副总统候选人的提名和选举,因而在议会选举中支持率的日益低迷,会对国家元首的选举产生直接影响。需要指出的是,不同于泰国和缅甸,自独立以来,印尼便允许宗教人员组织政党和参加竞选,但这并没有妨碍印尼国家政权的世俗化进程。
印尼伊斯兰在选举中不占优势,实则与印尼政治的发展息息相关。印尼在19世纪初成为荷兰殖民地,但在荷兰治下一直维持着松散的治理结构,尽力维系原来各方政治和宗教力量的平衡。随后印尼在荷兰、日本和苏加诺之间几度易手,直到1949年底才真正获得独立。但是20世纪50年代的印尼政权十分脆弱,民族主义、共产主义、民主化、伊斯兰立国等运动此起彼伏,因而在民族独立运动中扮演重要角色的苏加诺,不得不继续寻求军方的支持,以整合和处置印尼的各方政治势力,这不可避免会导致政治军事化。在此背景之下,虽然伊斯兰政党谋求伊斯兰的国教地位,但在苏加诺和军方领导的阻击下,以失败告终,同时,1955年的大选也让苏加诺意识到伊斯兰教的潜在能量,因而开始在政治上对伊斯兰教采取一系列边缘化举措。
在20世纪50年代,苏加诺一直在共产主义运动、军方势力和伊斯兰教三者之间寻找平衡,并在1959年重新使用1945年制定的宪法,以"潘查希拉"(Pancasila,即建国五项原则)确立政教分离的原则,不过这一分离的基础是承认印尼是一个宗教国家,信仰自由,但又无国教。这一脆弱的平衡随着苏哈托的军事政变又添新的变数,为了镇压共产主义运动,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苏哈托推行"新秩序",选择与经济、宗教精英结盟。1973年后,随着政治权力的巩固,他又调转矛头,直指伊斯兰教,大力削减其在政治上的影响力;20世纪80年代,苏哈托要求所有社会和政治组织必须接受"潘查希拉"作为唯一的意识形态基础,结果导致伊斯兰的组织(例如伊斯兰教师会)基本退出了政治生活,专注于信仰世界。20世纪90年代末,印尼再度启动民主化,但是伊斯兰教对政治的影响已有显著减退,选举投票的结果即是明证。当然,在苏加诺和苏哈托的威权统治之下,伊斯兰政党的命运随政治形势而变,选举之名难副其实,因而我们很难评估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中期,印尼伊斯兰在选举方面可能的表现。
在20世纪50年代,印尼穆斯林领袖曾试图推动成立伊斯兰国,随着军事独裁的展开,政治世俗化已成为事实,因此他们退而求其次,寻求在道德权力层面去影响印尼社会。根据Luthfi Assyaukanie对印尼伊斯兰领袖和知识分子的研究,印尼这一群体整体上对民主、公民社会、法治等西方现代思想非常熟稔,所以在20世纪80年代发起宗教革新运动,开始运用这些观念重新定位印尼穆斯林在自身社会中的位置,并转而致力于教育、经济和社会救济;他们自称"文化穆斯林",这一思潮又和中产阶级、资产阶级在印尼的兴起交叠在一起,所以在印尼的大城市很容易看到宽松的衣着、娱乐环境与严格的日常祷告并行不悖。这一转变的过程,恰恰是印尼伊斯兰转变的关键节点,它确立了宗教宽容的立场和实践,故而政治学家Jeremy Menchik把国家与伊斯兰互动的这一结果称为"无自由主义的宽容"(tolerance without liberalism)。
印尼伊斯兰在政治高压下,一部分人专注革新宗教以适应社会,另一部分人则开始出现极端化的苗头,其先行者即为印尼的大学生。在20世纪80年代,他们广泛接纳极端思潮,甚至使用暴力进行抗议乃至"叛乱"。这些大学生中的活跃分子受到了埃及的穆斯林兄弟会和阿拉伯半岛的伊斯兰清教徒思潮的双重影响,并通过各种渠道和相关组织保持联系,使得他们迅速产生了国际影响;这一势头出现的内因则是在苏加诺和苏哈托治下,伊斯兰在政治上的边缘化所引发的反弹。到了21世纪初,伊斯兰极端思潮开始向社会各阶层蔓延,不过其影响力毕竟有限,但是极端势力的暴力阴影还是笼罩着印尼。值得一提的是,印尼伊斯兰极端化的兴起,有着很深的地方土壤:从历史的角度看,在国家政权建设和社会整合的过程中,穆斯林在政治上处于和自身状况不相匹配的地位;从地区社会的基础来看,穆斯林在社区内有很强的动员能力和组织能力,使之能够扎根于地方社会。
印尼的宗教和国家关系在六十年间发生了多方面的变化,不过总体上,国家能够在伊斯兰人口占压倒性优势的情况下,与其保持相对的动态平衡,迫使宗教自身进行革新,宗教的暴力行为也未对社会秩序构成严重威胁。其背后的动力机制在于,印尼领导层清醒地认识到伊斯兰对自身权力的威胁,因而借助军事力量在政治上边缘化伊斯兰。伊斯兰领袖和知识分子在这种政治情势下不得不进行调整,适应印尼的政治和社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