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烽烟再起的思考

华之子 · 发表于 2016-12-16 10:51:08

[作者简介]李晨阳研究员：云南大学社科处处长、缅甸研究院院长

本文已在《世界知识》2016年第24期刊载，公众号发布获得作者同意，转载和引用请遵循学术规范。

2016年11月20日凌晨，正当人们还沉睡在梦乡中的时候，急促清脆的枪炮声在缅北地区的勐古、棒赛和木姐等地响起，不仅多名缅甸军警和平民在冲突中死亡，而且再次导致14000多名缅甸边民进入中国躲避战火。中方虽然多方斡旋，但是冲突并未很快停止，相反缅甸和平委员会主席丁妙温率领的代表团与缅北民地武联军在云南玉溪的谈判破裂，战火可能继续蔓延并且持续一段时间。

这次的缅北冲突与以往相比，有明显不同的特点：第一，冲突地点转移到了缅甸政府控制区，不再是围绕民地武控制区展开。第二，不是单一的某支武装与缅甸政府军冲突，而是克钦独立军（KIA）、果敢同盟军（MNDAA）、德昂民族解放军（TNLA）以及若开军（AA）组成“缅北联合阵线”，合作行动，这是30多年来所没有出现过的现象。第三，冲突早期是民地武主动向上述地点的军营、警察局发起攻击，不同于以往的政府军围攻民地武模式。这是继2015年2月果敢同盟军发起“光复果敢”行动以来，民地武再次的主动出击。
民盟自今年4月正式执政以来，竭力推进民族和解，并于今年8月底至9月初举行了21世纪彬龙会议的第一次会议。上述四支民地武会之所以选择主动出击，主要原因有以下三个方面。首先是民地武试图减缓军事压力。民盟政府虽然不遗余力地推进国内和平进程，但是缅甸政府军对克钦独立军、果敢同盟军、德昂民族解放军的围剿力度却持续增大，克钦独立军的总部拉扎和重要据点勒新都陷入了包围，果敢同盟军一直被压制在果敢地区北部山区的狭小地带。与此同时，缅政府军在佤联军和掸东同盟军辖区周围也部署了重兵，随时可以向这两股武装发动进攻。上述四支民地武以游击战的方式骚扰、侵袭缅北重镇木姐以及木姐—腊戍公路沿线的交通运输，目的是迫使缅政府军不得不分兵反击并保护交通要道，从而减缓民地武辖区周边的军事压力，并把形成从果敢同盟军游击区到克钦独立军总部的交通线。其次，获取合法参与国家和平进程的权利。民盟一度想让果敢同盟军、德昂民族解放军、若开军参加21世纪彬龙会议，但是因为军方的反对而作罢。克钦独立军作为缅北众多民地武的“带头大哥”，许多主张得不到缅政府与国防军的认可。所以，这四支民地武主动出击，试图使军方认识到其力量，不得不同意果敢、德昂、若开等三支民地武参加和平进程。第三，获得中国政府的支持。维持中缅边境的稳定与和平是中国政府高度关注的重要议题，但是近年来多次爆发的缅北冲突不仅导致了10多名中国公民伤亡，而且安置上十万的缅甸边民也是一个不小的负担，更难以接受的是缅甸军机进入中国境内轰炸以及大量流弹产生的威胁。从“缅北联合阵线”这次发表的声明来看，这几支民地武是想让中国政府清楚地认识到，不支持其立场，中缅边境就难以长治久安。

这次新爆发的缅北冲突深化了我们对以下三个问题的认识。第一，民盟执政后，缅甸确实存在政府和军队两个权力中心。民盟政府在民族和解事务方面的作用有限，军队在处理民地武问题上依然独断专横。从这个角度来看，民盟今后的执政将更加步履维艰。第二，中国现有的调停方式难以奏效，建设性介入需要创新。从2009年88事件以来，中国作为缅北冲突的利益悠关方，积极劝和、促和，并为缅甸军队、政府和民地武的和谈提供了场地和经济上的支持。由于恪守不干涉内政的原则，中方绝大多数时候只是呼吁冲突双方加以克制并通过和谈方式解决相互之间的矛盾，一般不直接参与双方之间的和谈，对双方之间的分歧也不预设立场；双方和谈难以进行下去时，中方只进行调和，没有强制手段。从这次中方协调缅甸和平委员会主席与缅北民地武的谈判结果来看，中方需要创新方式，必须更加积极作为，否则劝和、促和就会真的成为一句空话。第三，我们对缅北民地武和缅甸政府、国防军都不要任何的幻想。通过对近年来缅北历次冲突的观察，无论是缅甸政府、国防军，还是缅北民地武，任何时候都是以自己的利益为核心，缅甸没有哪支政治力量采取行动时会以中国的国家利益为出发点，而是只想把中国与自己的利益捆绑在一起，让中国为其背书。
展望未来，缅北冲突可能出现“多输”的局面。首先是上述四支民地武的诉求可能难以实现。“缅北联合阵线”的军事突击行动表面上轰轰烈烈，但其武装力量数量不多，武器弹药供应不足，尤其是在木姐、勐古、棒赛等地以及木姐—腊戍公路沿线没有根据地，民地武只能对缅军据点、警察局进行袭扰，打不赢就跑，即便打下了也无法有效占领。而对民用目标的袭击，可能使这四支民地武被列为“恐怖组织”。这次缅甸联邦议会讨论将果敢、若开和德昂等三支民地武定性为“恐怖组织”，已获得了相当多的议员的支持。如果“缅北联合阵线”继续攻击民用目标，未来很可能被缅甸政府以及国际社会认定为“恐怖组织”。如果说民盟此前对果敢、若开和德昂等三支民地武还有某种“同情”的话，这次“缅北联合阵线”的军事行动在很大程度上弥合了政府与军方的立场差距，民盟政府不再坚持将这三支民地武纳入民族和解进程的可能性增大。其次，民盟的民族和解道路将更加艰难，很可能重蹈吴登盛政府的覆辙，无果而终。第三，中缅合作可能陷入停滞。这次的冲突地段是中缅合作项目的密集地区，其中木姐—腊戍公路是中缅货物贸易和陆上人员往来的“生命线”，中缅油气管道和拟议中的昆明—皎漂铁路都途经冲突地区。如果冲突不能尽快停止，上述地区的安全得不到保证，新项目的施工以及老项目的运营都面临严峻挑战。第四，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是最大的牺牲品。不仅缅北冲突地区的老百姓生命财产遭受了无妄之灾，中缅边境中方一侧民众的生产生活也受到了严重的影响。
总之，无论是从人道主义的角度出发，还是从促进“一带一路”项目在缅甸的实施与安全运营出发，中国都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