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瑜 第一章:生存危机 果敢,这个被媒体称为“北金三角”的缅甸掸邦北部麻栗坝,在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曾以出产优质鸦片闻名于世。那时“果敢”一词尚未流行,来自果敢地区的果敢人对外均自称为麻栗坝人。进入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果敢地区的领导人曾多次对内对外宣称禁毒,但都有形无质,不了了之。当时,不论是外界和当地居民,都没有人相信这个祖祖辈辈靠种大烟生活的地区,会舍得铲掉他们一百多年来赖以生存的罂粟。
公元2000年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政府向国际社会承诺“果敢将在2002年真正实现无毒源区的目标”,当时,同样没有任何人相信这个承诺的真实性。殊不知,特区政府此次彻底禁种罂粟相当于“壮士断臂”之举,决非政治宣传或新闻炒作。原因是,特区政府迫于缅政府压力,禁种罂粟关于民族政权存亡,势在必行。
2001年底,铲除罂粟运动在果敢大地上如火如荼地全面展开。那是新世纪十月份的某一天,一行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同盟军铲毒小分队,风尘仆仆地来到了果敢县红星区慕泰乡棉花林村,执行特区政府下达的铲除罂粟命令。
李老石像往常一样大清早就下地干活去了,数日前就听说铲毒队今天要到本村铲烟,他心里非常焦急,自打得知这消息后,李老石已经有好几天感寝食难安了,但又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件涉及自己营生的大事。反抗吗?自己没枪没炮、没兵没马,如何反抗?贿赂吗?自己没金没银、没钱没粮,拿什么去贿赂?
“难道这政府真的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吗?”
李老石内心里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已经上百遍了。此刻,他嘴里又不自觉地嘟喃着这句话,身子却一动不动地蹲在自己的地头,呆呆的望着眼前那片迎风摇曳、芬芳扑鼻,正开得艳丽的罂粟花海。罂粟花有红、白、紫及粉红等多种花色,远远望去姹紫嫣红好生漂亮。以往,李老石每次下地看着这些自己一锄一锄亲手种出来的大烟花,心底总会悠然升起一股自豪感。种出一地长势良好的罂粟,让他觉得自己是个能干的男人,仅凭着自己一身的力气,就足以让妻儿过上温饱的生活。此刻,眼前的罂粟花美丽依然,但在李老石的眼里却像目睹罹患绝症的亲人的笑脸,尽管笑得灿烂,却让观者倍感凄楚。因为他知道从今以后再也无法见得到了。
李老石在今年年初得知邻村赵大黑要卖一块地,开价一万七千元。于是便向岳母借了五千块,加上自己的积蓄一万二,通过村长做证,村委会出具买卖契约,把赵大黑的地给买了下来。赵大黑原是个富户,但因染上毒瘾多年,不时把租上留下的田地零零散散地变买给乡邻。李老石平时就省吃俭用打算再买上一二亩地,他希望趁着近些年烟价暴涨之际,多种一块大烟地,早日让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李老石还记得去年过年时,曾经把握十足地跟妻子赵小焕说: “过完年,新学期开学时,我就要把俺们姑娘招弟送下老街坝子去念书,等她过习惯了坝子里的生活之后,再把俺们家小三、小四姐妹几个也送下去。老古话说穷不读书,穷根难断。我们俩这几年得省吃俭用些,一定要把这几个娃儿都供成才。”当时,妻子坐在灶炉边一脸幸福地倾听着对丈夫描绘的美好未来,眼中充满憧憬。火光照映在夫妻俩的眼珠子里灵动的闪烁着,他们在谈话间对视着彼此,仿佛也看到了光明。
呆坐在地头的李老石眼光迷茫而暗淡,想着眼下就有人来铲他种的烟,已让李老石慌了神,不知该如何是好。李老石心想:看来前几天村里召开的什么禁毒动员大会是动真格的。如果真的就像村长说的那样“所有烟地必需全部统统铲除,一棵也不能留。这是关系到果敢民族存亡的大事,任何人不得违抗,否则就是反动,违抗者,一律抓去坐牢……。”
当时李老石以为村长的话只是用来摆摆威风,应付应付上级领导的命令。为了弄清实际情况,开完会后李老石还特地跑去找村里经验丰富又见多识广的张大爹求证村长讲话内容的真实性。当时张大爹还一脸不以为然,嗤之以鼻地说道:
“老石呀老石,你用脑子想想,要是不种大烟,果敢这十几万人靠什么过日子?光吸风又不管用!除非他政府要我们老百姓死光光!你说,哪个政府会让自己的老百姓死呢?所以我说你根本就用不着操那个心。上面下来传达命令,哪一回不是雷声大雨点小?我看这次还不是一样,只是形势需要,大家互相做做样子而已罢了。”
岂料张大爹的话尚且依稀在耳边回响,这全副武装的同盟军铲毒队却已经来到了村委会驻扎下来。
“再等一会儿,可能就会铲到自家地里了。”李老石心想。
“老天,这可怎么办呀?!”李老石一遍又一遍念叨着。忽然身后一只野生小动物在草丛中发出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回过头望去,看到有两只野鼠打架掉下悬崖那边的草丛里。他觉得自己此刻的处境就像一头被猎人追赶到悬崖边的野兽,眼下已经没有了退路。此时,一个念头忽然在他脑海闪过,他下意识地甩甩头,似乎想甩掉这个无缘无故冒出来的念头,强迫自己扭开头将视线从那山崖上移开。
听到山下嘈杂的人声传来,李老石寻声望去,只见远处有一群身着草绿色军装的身影正朝着李老石的大烟地走来。士兵们每人肩上挂着一条冲锋枪,手中却握着一条特制的长竹片,就像山村老师常用的教鞭,有些人一边走一边挥舞着手中的竹片,打向路两旁的杂草。李老石认得带头的那几位就是村里的干部。他神情呆滞地看着那群人走进自己的大烟地里,一个个像经过训练似的,二话没说就开始挥动手里的长竹片,向着那些长得半身多高的罂粟株钐去。只见那一株株盛开着艳丽花朵的罂粟,在长竹片所到之处罂粟株如刀削般应手而倒,就像利刀切菜般齐刷刷地一大片一大片斩断。李老石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不自觉地攒紧拳头站起身来。他恨不能扑上前去跟那些铲自己烟地的人拼命,但理智压制了他的这股冲动。那些荷枪实弹的同盟军士兵受命上山铲烟又苦又累,已是满腹怨气,正盼着有人不识时务出来闹事,他们好找个出气筒出出气呢。李老石曾听人说,上星期在东山头铲烟时,有个妇女在大烟地里撒泼哭闹,结果被某士兵甩了两个耳光,之后还被关进看守所,到现在还没放来呢。特区政府即时针对此现象颁布了一道命令:所有蓄意阻挠铲烟队工作的人,不论以何种形式进行对抗,一律按妨碍公务罪当场抓捕拘押,烟地铲不光之前不予释放。
李老石心中满腔的怒火无处释放,憋得双眼充血,脸上的肌肉因过度激动而微微地颤抖着。他感觉自己的眼睛简直就要喷出火来似的。看着那些自己辛辛苦苦栽种出来的罂粟一大片一大片倒下,李老石的内心就像被刀割一样痛苦,那些铲毒队士兵手中挥动的竹片,好比一把把锋利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向着他的心窝子猛扎。此刻,李老石只觉得心如刀绞,全身热血沸腾,脸上的表情仿佛万箭穿心似的痛苦地扭曲着。就在此时,李老石刚才那个奇怪的念头再度闪现。而山下那些铲罂粟的士兵却大声唱起了果敢山歌以解乏,不会唱的则在一旁起哄。一群人越走越近,站在山头上的李老石眼看自己家的烟地不到半个钟头工夫就只剩下一小块了,他感觉自己就像被猎人追杀到悬崖边的小兔子,只恨自己没有锋利的爪子或尖角与敌人进行殊死对抗;没有坚硬的皮甲或壮硕的身躯跟敌人拼个同归于尽,除了逃跑似乎再也没有第二种选择。可是现在的李老石觉得连逃跑的路也没有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别无选择。李老石绝望地环顾四周,忽然张口向天嘶喊:“老子不活了!”边喊边转身向着悬崖边狂奔而去……。
正在读小学五年级的李招弟下午放学回家见到家里来了很多客人,感到非常纳闷,她从来没见过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正打算找妈妈问问,却看见妈妈跌坐在房门角落掩面抽泣。一脸惊诧的李招弟被眼前的情景吓得愣在原地,只觉得这个世界闹哄哄地,人们在自己眼前愰来愰去。过了一会,只听村长爷爷走过去对妈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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