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门关
三年时间只一弹指,春风又绿,别了人间。
一别经年,凌寒已是一名中国武警战士,一直坚守着职责,在边境上屡立战功;昭然也光荣地当上了果敢同盟军,秉承着汉唐的血性,常常鼓舞士气,令缅军闻风丧胆。
清水河泛着琉璃般的波澜,映着万籁啾鸣。一叶舴艋小舟载着一个娇俏的少女,一身素衣软,两弯远山眉,瀑布似的黑发丝丝绦绦地披在肩上。
“琇莹!”昭然急促地小跑上前,“顺着这小河便可到耿马,去找到我祖国的同胞兄弟,路上多多保重。”
琇莹蹲坐在舢板上,顺风顺水,渐行渐远了。昭然的身子也朝向碧蓝的涟漪,不无怅惘地发呆。风裹挟着故国的气息从很远的河畔那边吹来。
琇莹是昭然的表妹,是个命运多舛的女孩,既尝过生离,也记得死别。她的母亲在她始龀之年因为黑猛龙事件葬身缅军虎口;父亲是果敢同盟军,早些年借清水河绕道南邓欲回故国,却蒸发般杳无音信。命运强加于她的不幸和世故似乎从未打垮她,反而给了她巾帼不须眉的正气。
翌日,果敢军械修理厂内,昭然正同彭家兄弟等人论情报,忽觉有片黑魆魆的人墙混着嘈杂声。昭然遁声出去,就撞上几名穿着警服的警察来势汹汹地闯进来。
“贩毒窝点就是这个地方!给我搜!”领头的那个大胖子扯着粗大的嗓门,后边的警察蓦地冲入修理厂,昭然伸出手臂试图拦截,却被张狂的领头一把撞到在地。
“这里是军械修理厂,名正言顺的地方,身为警察如此粗鲁无礼,该当何罪?!”其中一个同盟军发现猫腻,“缅军!”于是其余的同盟军一窝蜂涌上去,鸡飞蛋打地将这群警察制服了,昭然紧随其后,对其全部缴械。
这帮逆贼见势不妙,极力挣脱,却发现自己已被法绳捆得不能动弹。纷纷以头抢地,下跪求饶。然而最终还是被押进暗无天日的囹圄中。
那夜月华皓皓,鲛绡半遮。漫天的星斗就像成千上万个脚步不稳的醉汉,酽然晃动。
昭然静静地坐在床上,与凌寒视频,将今日所为告诉他。凌寒大惊,为昭然的勇谋深深折服,并叮嘱昭然注意形势,不可莽撞。凌寒关切的眼眸凝视着隔着屏幕的昭然,忽觉昭然的侧脸变得清癯,鼻若伏犀,眸子还是黑玛瑙一般清澈的颜色。
昭然托腮凝眸,与凌寒漫谈良久。熠熠的月色恬然地抚着他的脸颊,时光倒流,星移物换,一切都像是三年前与凌寒相遇的场景。
恍惚间轰的一声巨响划破了午夜的宁静,一声声犀利的惨叫响彻云霄。接着,一切又烟消云散了。
二十多天后,昭然从凌寒那里得知彭家声的弟弟彭家富出事之事,不由得冷汗直冒。原来缅军趁中国欲修建“中缅石油管道”的心理,收买某些中国政府的心。使得彭家富在绕道清水河欲与佤邦商谈抗敌时被中国临沧禁毒部门软禁,并威胁不许告诉任何同胞。昭然粟地一惊,顺势问起表妹琇莹的下落,只得到凌寒四字回复:“别来无恙。”
天上星河转
玄色苍穹上繁星闪烁,深浓浅淡,宛若银河。象牙白的月色纱一样的笼在南伞口岸,委照着负箧曳屣,行色匆匆的果敢人。
南伞口岸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拥堵,大批果敢同胞络绎不绝地涌入,在口岸处排起长队。他们个个眉头紧蹙,眼瞳辘辘地转着。中方的人员忙得不可开交,夜以继日地登记同胞入境。
凌寒身着便服,潜伏在附近随时观察着情况。琇莹挽着凌寒的手,目不转睛地眺望着成堆的人群。
“凌寒兄,阿哥现在怎么样了?”
“愿一切安好。”话音甫落,凌寒从裤子的口袋里掏出两个鲜花饼递给琇莹。琇莹微笑地接过,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那是凌寒见过的最好看的笑容,充满无邪,但也是他见过的最绝望的笑容。带着几分南国的面庞,像一阙清商曲,透露着纯净与美好。
晴朗的夜色下尽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待一切渐渐平静之后,凌寒断断续续地告诉琇莹一些近况,终于拼凑出一个完整的过程。
自上次在军械修理厂缉毒一无所获之后,不甘心的缅军听说杨龙寨附近边防松弛,人浮于事,准备把守杨龙寨,封锁同盟军回故国的道路。可是恰好在路途中被昭然等人撞见,纷纷缴械,被关押在地窖里。
缅政府与同盟军的武装冲突随时爆发。
琇莹不禁把头埋进凌寒的怀里,凌寒体贴地抚摸着她如缎的头发。月色映着她的脸颊,她两泓眼波里滢滢的,不知是月光的倒影,还是泪光。
凌寒的柔情勾起了她童年的回忆,使她愈发思念口岸旁的哥哥昭然,那夜人来人往,却过尽千帆皆不是。也许,那次清水河的送别将成了诀别。
她不禁哼起当年昭然教她的那首《子夜吴歌》:
长安一片月,
万户捣衣声。
秋风吹不尽,
总是玉关情。
何日平胡虏,
良人罢远征。
她的歌声像雁阵惊寒,带着苦唳向苍茫的月色深处飞去,没有留意,也不问归期。
她落了泪,扭头发现凌寒的腮边竟挂上了晶莹的泪珠。再一看,身边的随从,连同后来三三两两入境而来的果敢人也涕泪沾襟。
凌寒假装打了个喷嚏,偷偷抹掉泪痕。轻快地拍拍琇莹的肩膀,说:“唱得真好。”
无尽的战火
无尽的战火就这样纷至沓来。
缅军和白所成等汉奸伪军多路向同盟军发起了进攻,浩浩汤汤有备而来。由于敌众我寡,指挥失灵,再加上中方亲缅立场。冲突伊始,由云南镇康供应的果敢市电突然停了,同盟军的指令多由手机发布,这连续三日的停电对于同盟军无疑是雪上加霜。
面对溃不成军,乱成一团的局面,昭然心如刀绞。
高原上晨光熹微,空气中弥漫着星星点点的露珠的味道。
同盟军正在老象塘阵地安营,霎时一排高人大影倒影在帐幔上,忽然揭帘而入,一群垂髯续须,面容粗犷的缅军出现在同盟军面前,紧随其后的是二十三名投降的汉族伪军。
“今日斩草除根,明日必有锦衣荣华。”缅军头目凶煞的眼神示意二十三名汉族伪军持枪杀死同盟军。
这些汉族士兵笔挺挺地站着,眼神里尽是愧疚的光。昭然认出几个他昔日的战友,读出他们良心未泯,对视着他们,鼻息相闻。
“大好时机,还不快点动手,不然今日你们就同归于尽!”缅军见状,急得暴跳如雷,杵起机枪顶着这二十三名汉族士兵的后脑勺扫射而去。撕心裂肺的剧痛撕咬着他们,血在黄土里蔓延开来,像次第绽放的红莲。天空的鱼肚白被浸染成惊艳的暗红。
同盟军军官将下唇咬得发白,久久凝视着喋血的同胞,似乎这样就能抱住他们的灵魂。
“就剩我们了,我们必须坚强。故国的武警同胞会庇护我们的。”昭然搀扶起他,紧紧握住他的手,不断打气劝慰。
黄埃散漫风萧索,连绵不尽的衰草勾勒出远景。中国武警荷枪实弹,全副武装地伫立在边境线上,身后的警车和装甲车连成高大的伟岸。
一排排同盟军奔涌而来,在中国武警跟前利索地放下武器,蹲在他们身旁。中国武警像遇见故人一般,亲切地守护着他们。凌寒的目光环视着蹲下的同盟军,试图去寻找昭然,那张他熟悉的面孔。
“哥们,可否要一只香烟?”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凌寒蓦地一惊,俯下身,却看见是一个同盟军官用渴盼的眼神望着他。
“可以。”凌寒麻利地解开上衣兜,打开烟盒,将一整盒香烟一只只分发给蹲在地上的同盟军。
同盟军官突然蹭地站起,拍拍凌寒的肩膀,感激地向他竖起大拇指。凌寒会心一笑,也拍拍军官的肩膀,竖起大拇指。
突然,同盟军官的泪水断线一般的夺眶而出,凌寒紧紧搂着他,亦是热泪盈眶。
诀别
殷红的残阳浸染了地平线,火烧云红得刺目,连绵万状。果敢同盟军乘奔御风,向边境线撤退。南伞口岸以温柔的姿态伸展臂弯,准备迎接同胞。
缅军一步步逼来,口岸上早已布满了阴森森的机枪和迫击炮。
凌寒一眼认出了昭然,怔怔地看着他冲锋陷阵,百发百中地击败一个又一个敌人,不由捏一把汗,恨不得上前去救下自己的兄弟。然而,他们丝毫没有撤退的意思,拒绝执行上级撤入中国的命令,坚决与追兵展开鏖战。
在汉人的词典里,没有难民,只有鬼雄。虽是势单力薄的六十人,但是只要无愧于天,舍生取义又何妨?
边境线旁的石桥轻颂着边陲的经歌,石板上的每一个孔烙印着历史的沧桑。六十名果敢士兵以石栏板为依托,把枪口伸出石栏板中孔,顽强地射击缅军。没有人抱着苟活的希望,也没有人伺机逃回祖国。
已知泉路近,欲别故乡难。一个又一个同胞倒下了,石桥上流血漂橹,空气中弥散着硝烟和腥味。每一个倒下的尸体前都留下一直孤零零的步枪,枪口直勾勾地对准敌人。
“昭然!“凌寒心中像是悬着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抡起机枪准备对准缅军。
“不许干预!”中尉大喝一声,冷冰冰的眼神让凌寒不寒而栗。边境线上所有的中国武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接二连三的倒在血泊中,最后只剩昭然一个人了。
此时的昭然子弹已尽,千钧一发的罅隙间,他仍然淡定地匍匐前行于战友的尸体上,取下子弹,娴熟地装上机枪,以一当十,在铿锵的兵戈声中越战越勇。
“昭然!昭然!赶紧冲过境来!”五米的边境线内,凌寒嘶哑着呼喊“不要恋战,滚几下就到家了。”
然而昭然佯装听不见,挺直了脊梁,忍着伤痛继续与缅军作战。刹然,一颗子弹不偏不倚地击中了昭然的心房,胸口上的血如泉涌般倾注,涔湿了昭然的迷彩服,在石桥上开出一朵朵猩红刺鼻的花。他蜡炬般消融的生命终究在颠扑之中吹灭,他颓然地倒下,再也没能起来。
枪声停了,缅军撤军了,一切都归于阒静。
“昭然!“凌寒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怆然,想冲上去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让他安然眠去。
凌寒噙满眼泪地望着倒地的昭然,哭声哽咽在喉,长跪于地。悲伤的气息像黑云一样笼罩着其他中国军人的心。终于,中尉军官也为之垂泪。
夜幕星影摇曳着,北方的祖国捎来一阵晚风,风中仿佛夹杂着那首《送别》歌声:“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此刻的晚风没有拂柳,而是轻轻拂过了他们带血的脸庞,那是北方母亲给她挚爱的孩子最后的送别。
凌寒的嘴唇颤抖着,像要开口又像是呓语,但终究没有回答。
他记得那年夏月的相遇时说要和昭然一起回南京的约定。
也记得那个清辉盈满南伞口岸的夜晚,她轻盈的歌声。
一个同胞,教会了他舍生取义;另一个同胞,教会了他敬天法祖。
——身后同样是中国,但是他们却不能再叫它一声祖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