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共战例）囊棱战斗

同根相怜

                      囊 棱 战 斗


                                          

三月七日，天蒙蒙亮，街上一片寒意。我们匆匆走向503攻击位置。我手提录音机，——准备录下战斗实况。在敌１号阵地右侧的绝崖下，503部队正在静候炮兵的初射试炮。营干在反复地交待连干一些事项。

六时半，开机联络。键声在清晨的寒气重情脆悦耳，突破口选择在这绝壁？！我抬头看，只见突击队的小伙子一个接一个地贴在岩石上。一个战士手携冲锋枪，身子在单衣里微微发抖，他向我笑了一下，有点激动。台旁，还有一群战士在小声说笑。

炮兵试射许久，曲射炮总是打不中目标。三号阵地上的步兵炮却开始猛吐火舌。他们离敌阵地大概仅300米，几乎发发命中。

电台通话一直没打断，乱成一团。因为总台要同时对三个台。杨气喘嘘嘘地从岩石洼部上来，催着快组织准备突击，但我们看炮兵主力迟迟不发炮击信号，时针在飞快地移去，再迟缓是不行了！7:00，7:30，7:40！于是杨当机立断，叫503发炮击信号（7:45）。

两发信号弹直窜天空，过了令人难以忍受的数分钟寂静，突然炮兵主力发挥了。我们站在岩石上，兴致勃勃地看这炮击的情景。三号阵地的炮兵小伙子们更是身影矫健，动作清楚。每打完一发，总要一个个站着观察，好象是打靶，根本不惧敌人的还击。

八时，突击队在一阵激动之中纷纷攀登上绝壁，冒着敌人的弹雨冲上前去。我们紧随突击队上，跃上绝壁，我打开录音机，跟着部队冲入草丛间曲曲弯弯的小路。

“冲啊……”孩子们欢呼着。我们的自动武器连天响，爆破手们一个个上前。“轰轰轰！”黑烟冲天！我们又猛上一段。

“卫生员，卫生员上来！”我见到第一个伤员，他的大腿挂了花，头上冒汗，“没关系！”他从容地说。

“一连上！一连上！”

“一连上一连上！！一连上！”

突然，我们的枪不响了，大概莫名其妙地停了一分钟。接着又排山倒海地响起，爆炸声，吼声，骂声，响成一片。我又向上跃几步，只见503付营长罗常保在敌工事前一块炸翻了的地上指挥。敌人还在抵抗，子弹呼啸着从头顶上飞过，突破口撕开。但前沿我负伤增多，战斗正值炽热。501方向也激烈异常。

常保的脸激动得扭歪了，嘴唇发白，嘶哑地吼叫着，不知为什么我发现他的脸庞上骤然飘过一阵青雾，一阵神秘莫测的青雾，我一时无法细想。他的警卫员拼命地拉住他，不让他上，他发狂般地推开——“不要管我！”又冲向前面。杨也十分活跃，几个人拉也拉不住，一个劲地上，我们相互隔两，三米，杨视战斗为儿戏，我随之也从容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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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壕里有几具血肉模糊的敌尸，战壕太窄，我跳进去，就被战士们前后夹住了。
“对面有敌人！”身边一个小鬼指给我看，是的，果然是一个陡峭的石头包包，一些敌人攀上那个包包，弹雨向我们飞来。我抓住旁边一个战士的冲锋枪，把录音机搁在战壕上，按下钮，然后向对面敌阵地，频频点射。
我跃出战壕，向前面一个暗堡靠拢。杨也正提着机枪，干得痛快。我们又上到正面，一群战士正在向下掷手榴弹。有敌人在顽抗，战壕里躺着两个烈士，坡上还有两个。一阵忙乱，把那个敌人结果了。杨拿过也波吞的照相机，摄下了这个战斗的场面。我们一转身就发现一个俘虏在弹雨中孤伶伶地向我们走来。他拎着包袱，神色惶然，我们立即叫他暂停，照张相。几个战士也机灵，马上用枪口对准他。他于是恐怖地大叫起来。我用缅语对他说：“别怕，我们不开枪，只是照下相。”——这就是囊棱战斗第一个俘虏。（八时三十分）
１号阵地上人来人往，缴获的武器和76炮已分别堆起。战斗正在继续，有一个连从１号阵地下到敌据点群中间。那是一个开阔的草地。敌人已集中到刚才我见到的那个陡峭的山包上。这个包包在看地形时没有观察到，被１号阵地遮住了。
我们在主阵地稍事逗留便沿战壕跑下开阔地，开阔地的工事边又有几个伤员。一连连长，这个魁梧的标准军人也倒在战壕里，刚才还好好地在主阵地，刹那间就挂花倒下，真是沙场命运瞬间变化。我们钻进敌弹药库，新崭崭地弹药箱堆得满满的，旁边的大仓库，也已被503占领，这批缴获够消受的！
我们又跃进敌人81炮阵地。这是八时四十五分。敌人尸体另星丢了几个，我们的伤员在这里不少。有一个小伙子上身全是血迹，卫生员正在帮他包扎，“不要紧，不要紧！”我又一次听到这句颇有气概的豪言（！）好几个我熟悉的连干部都负伤了，在这里我和杨讯问战俘。
坐在战壕里，可以观察整个战场，相当精彩：
奔跑，吼叫，鼓动。有一排战士卧在草地上，向敌人射击，还有一个勇敢的半自动武器射手站立在草地上，与敌人对射，枪口一晃一抖的，喷出白烟。
敌人全部龟缩在最后那个山包包上，大概二十余人，他们尚有力量抵抗。我们又占了这个山包包的一半，有一处暗堡被焚毁了。
开阔地的部队越来越多，我军密密麻麻，五〇三全营，五〇一七连也赶来．七连长和杨还发生急执，他执意要由７连攻山包包“我们不要炮，不要看不起我们501！”
杨说：‘这不是你们的任务！”
九时五分，炮连的57炮来了，在主阵地上向敌人猛轰。于是503三连，501七连最后解决战斗。我方人员纷纷涌上阵地，爆破手们大显威风，步兵们呼声雷响，黑烟团团腾起，时而掺有急促的步枪射击声，又有烈士抬下来，是501七连付连长。我们跟着上，有一个脸庞清秀的佤族青年跑来对我大声说：“干掉了！他打着我们好几个……我用手榴弹把他干灭了！”他的军衣军裤上，都是敌人的血肉漿块。
九时二十分左右，我们终于全部消灭了残敌。阵地上人山人海，敌人三五一堆，二四一群在暗堡里，战壕边倒毙。工事全被摧毁，有的敌尸不成人形，尚在抽动。有三具敌尸在烈火中被烧焦，象狗一样倦曲起来，路边还有几个，脸被打碎的，四肢被炸折的，那样子实在令人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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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战士围着几具敌尸叫喊“用铁铲把他的头砍下来！”这个敌人顽抗，五〇一七连付连长大概就是他打死的。
在这个陡峭的山包包上，敌人共毙二十二名。我想，这伙敌人在暗堡中看到我们的人向潮水一阵涌来，不知是否意识到必死无疑了？
杨提着照相机，我们在阵地上照相留影，子弹还在飞啸，可是战斗已结束，胜利的气概饱满着我们的胸膛，指战员们忙着打扫战场。我几个捷足登上最高处。
在我的脚下，是囊棱据点最后一个险要高地，眼底是累谟山麓这个宽博的平台，公路折了一个大弯，分左右伸向当阳方向和孟马方向。热雾蒙蒙，悬崖森林，追击的部队与逃敌还有另星枪战。
喝！村落点点，丘陵起伏，斑斑丛林，片片黄草，天际迷蒙处，犹有新的地带，真是气象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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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场上，人是幼稚的，天真的，单纯的.（79．12．16）比如常保激动得嘶哑呐喊。世启象在做游戏。一连连长平静地躺在战壕里，让卫生员包扎伤口。爆破手们上蹿下跳，孩子们一个紧贴一个地涌上阵地，好象去看热闹。炮手们更是神情得意，还有仓库风波。
是的，人可以比较从容地赴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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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八日：
今天一天激战，估计敌人伤亡惨重。
天已全黑了，我去医疗队，伤员已很多。五〇一营五连连长，八连付连长负重伤。（这是2240也就是班门战斗的伤员，注）
昏暗破陋的屋子里，狭小拥挤的院子里，横七竖八，满是伤员。由于天气寒冷，屋里有火，但似熄似燃，烟熏得厉害。
黑夜里，到处是打开的血布，绷带，殷红的血斑斑点点，成滩成股地染满泥地。卫生员们在紧张地工作，他（她）们几乎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
黑夜里，伤员同志们睡着，靠着，坐着，倦伏着，有的在吃稀饭，有的在小声说话，有的在低唤，更有的在痛苦的长声呻吟，诅咒，吭喊着。有人走路不慎碰到一付担架，担架上立刻发出：“啊！……喔！”的叫声，我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位英俊的连长对我说：“我太日气了！自己的炮干着，我们去搜索……啊，手脚全断了！太日气了！啊……”他竭力控制着激动，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多么出色的人物！）
八连付连长，这个蓄长发的猛将身负重伤（气胸），这位彪悍的硬汉，形容灰白，前胸鲜血淋淋，嘴唇是黑的。他暴躁不安，凸出眼睛，双目发出可怖的寒光——眼睛好象是在盯着夜空，又好象凝固在幻象之中。他把头转来转去，胸腔内发出沉沉的，粗粗的，猛兽般的低吼，我把牙关都死死的咬紧了！
战友们默默地围在几个伤势最重，生命垂危的同志的担架边。担架头有的放着一两筒牛奶罐头，有的没有，有的铺盖着刚从敌人手中缴获的绿色垫单，有的什么也没有盖。
我记不清我对伤员同志对医疗队的姑娘们说了些什么。
黑夜里，我走出院子，周围有一些居民在暗处默默地注视着这个场面，见我走出来，他（她）们似乎或低头，或转首。
他（她）们也见到了：血，我们（干部和战士）的血。

补充：三月八日夜的这批伤员共三十左右，处理以后，当夜由4048的一个排护送乘坐牛车到巴潘（伤员经巴潘过江到曼明前指医疗队，经蛮东到隆夸，到新地方县医院，再作处理，后送中方）累谟山战役717旅伤员共一百一十九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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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群速写

三月七日囊棱战斗，共俘敌11名。（其中一名电报员）
战斗结束时共俘虏八名。四〇四八２连后来抓来一名，八日旅部警卫排的小鬼早上出去解手，踩着一个。下午又在据点下面帕莲寨抓到一个只穿短裤汗衣的年轻士兵。
这些囊棱据点之幸存者，默默地坐在街铺上，——原来他们在街上俨然是主宰者，现在满街行走的是穿绿军装的共军，他们默默无言。
由于防空，把他们都集中到据点下的大穴洞里。我们在议论敌电报员是不是已被打死了。问俘虏，他们都说自己不是电报员。后来杨世启上前，拿起他们的手逐个地看，然后指着一个短小长卷发的俘虏说：“这个就是电报员！”——他的手指上的茧。

三月八日2240战场，
步33营3连，步67营4连十四名（有一名缅军中央直属电讯营的报务员）俘虏。
是夜里送到的。他们步履沉重地进入黑洞洞的街市，暂时在一家老百姓家休息。我踏进门槛，打量了他们一下，便开始大略讯问他们。这批拼命之徒刚从极度紧张中挣扎出来，饥寒交迫，有的在颤抖。我叫一个小鬼拿火来给他们取暖，房东在厨房做战俘饭。我问房东大婶：这里有原来扎在囊棱的奈温军，您认得吗？这位大婶说：怎么不认得？喏喏，那个黑高人就是，他在街上喝醉酒，被长官敲了一顿……
我问步67营,你们是第二次来这里了吧？有一个俘虏看了我一眼，故作苦笑地说：“这次来和上次来不同啊。”哼！我心里顿生厌恶，在强者面前如此卑微的，在弱者面前必定娇蛮无比。
又来了几个负重伤的，用牛车送来，抬进屋子。这些人也不让开一个地方。“喂，让开，让受伤者靠近火点！”我们的人不禁骂起来。
由于寒冷，允许他们喝点酒取暖，空腹下肚，竟失态了，大声说话聊天。“嗨瓜！嗨瓜！”还放声大笑起来，异常兴奋。
“不要乱！”杨用大眼瞪了他们一眼。
“吼给，波母！”（‘是，少校！’之意）
“战斗打响以后，你们的战线官三貌呢？”
“不好说啊，少校，枪声一响他就换上便衣不见了。”
（次日晨501又在战场边抓到一名俘虏），班绥的俘虏大部分是在九日早上抓到的。敌步80营一战线深入到我方阵地北侧的一个排与上级失去联系，不知所措，整整一夜在凹部发楞。第二天成了我们囊中之猎物，呆板是被俘原因之一。
在押送到囊棱路上，碰到这批俘虏共二十二名（有一个排长是新地方的佤族）。那时正好敌机来，我告诉他们，不要乱跑，飞机一来，全部靠公路边坐下，一切听从我军人员命令。
“放心吧，放心吧，少校（‘波母’）．我们决不乱跑。”他们异口同声地应道，神态，语气，声音，几乎全是一样的。真奇怪，这难道是呆板军事训练的后果？
这些俘虏大部分当兵不久，年纪很轻。
吞吞给行进中的这批俘虏照了张相，如果成功的话，我们可以看到：
一大群俘虏，抬着自己的武器，铁箱，伤兵，呆呆地沿公路走来。押送的只是两三个小个子的人民军佤族战士。

三月九日，749旅22营暂调到南木色前沿，是夜部队在公路边烤火取暖．两名敌军因饥寒交加，走投无路，从草丛里钻出来，走上公路，走向火光：“我们来投降了。”他们带来一支手炮，一支崭新的G3。

还有一名，是果散山步２营２连三月十四日傍晚突围时丢下的伤兵．伙伴们对他说：“情况不妙了，你暂且留在这里吧……”他被俘后，由749旅送来南木色，准备放他归回敌方。
我向他了解一下果散山的情况，他喃喃地讲述了八天被包围，无法做饭，以罐头牛奶充饥，上峰之鼓励，连长的行动和突围的情形。
他蓬头垢面，嘴唇干裂，眼窝深陷，目光是滞迟的，由他可见步２营２连奇苦难熬，困不堪言之一瞥。
他痴呆呆地小声说：我入伍就到步２营，十二年了，要求退伍，上面不同意，我有两个娃娃，还有一个老母亲……
不过，他到底还是活下来了，当他和丢下他的同伴们相逢时，他会发何感想呢？
在国内战争中，对俘虏一个不杀，并谴放回去，如此人道，仁慈，这个伟大政策，在将来的某一天，会突然产生意想不到的威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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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车的联想

“累谟山打下以后，应立即组织运输力量，那一带处处通大路，牛车多得是。”杨世启曾说过这样的话。
“我们主要依靠牛车，单单囊棱据点的炮弹和子弹，我们就用了五十张牛车，一直运到巴潘……”后勤处付处长后来告诉我。
“这批牛车不要停了，直接顺大路运去三五方向！”三月八日战斗紧张时，旅长这样指示。
“你快去找那几个寨子的伙头，派不出牛车，把你的头扭下来！”辛德总是这个火爆的性格。
“老伙子，这几张车不能动用了，今天伤员可能会多……”军医和后勤谈判这个问题。
“缴获敌人武器共多少？”我问。
“不好数，共两车！”四〇四八的排长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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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谟山地区，牛车是最主要的运输工具，经济稍为宽余的人家必要购置几张，甚至十几张牛车，养上几头到十几头的牛，做生意，运谷物，买东西，都多坐牛车。
囊棱打下以后，虽然居民也驾牛车避离了一些，可是街市上，院子里，村落间都还可以集中十几张，附近村寨更多。我到南木色，单见到水塘里泡轮子的车就有十多张。
不论走到哪里，都见公路上，大道上全是深深的重复交叉的无数条辄印，弹药的运输，伤员的后送，缴获物资的转移，全靠这些公路，大道和牛车。
当时我没注意了解动用的牛车有多少，所以手上没有确切数字，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们依靠这一带的牛车，完成了极为繁重的运输任务，基本保证了弹药补给，减少了大批人力，没有这些牛车是不堪设想的。
这种牛车用两头黄牛拉，速度缓慢，坐在上面大概一定会打瞌睡，加上铁木轮“吱嘎吱嘎”的单调响声，会使人自然地沉溺于一种古老淳朴平淡的黄昏般的感觉之中去。
它的确是古老的，它的辕架是一根长长的两头略粗，中间稍细的木柱，架在牛脖后的那团浑厚丰满的肉峰前。粗的两端刻有凸纹，中间光滑，两端各两根细棍插入眼眼，正好夹住牛脖子。辕架中间还要一个木雕的飞禽，象孔雀翘首欲飞，象天鹅舒颈呼天。车身两侧拦杆也很有意思，有精雕细作的，则十分玲珑，比如竖杆上端刻成象国际象棋的“皇后”一样，或象“车”一样；两个大轮子是木质的，裹有铁圈，有的与古代战车轮相似，有的与一次大战期间用的大炮轮子相仿；如果是仔细看的话，还可以发现有的车上还颇有心致地刻了一些古拙的花纹；为了防雨遮阳，还用竹篾笆搭一个半园的车蓬，十分优雅；不用时，则以一个木叉撑住辕架；车身还用黄褐色的桐油涂一层以保护起见。
如果车主人有一对结实强壮，肉峰奇突，脖垂宽驰，皮色出众，光泽醒目的黄牛驾车的话，那么，你真可发现其中古朴，安谧的趣味。
记得我们的美术家老刘（其超）当年（70年）在勐波（江西）画过一幅这种牛车的素描。他说，这种结构和式样的牛车早在汉朝就有了。我想大概还更早。

我忽然感到很有趣：我们现在的战争，因这牛车，竟还有二千多年前祖先们辛姿辗转的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