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没有如果》果敢民族的族群意识与身份认同（书籍连载之一）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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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果敢民族不曾存在（代序）

    作者：王子瑜

    虽然说历史没有如果，既成事实无法像电影那样重拍，但并不代表研究历史就不需要想象力，并非所有的历史都会一字不落地如实记载发生过的事，况且，中国历朝历代都有无耻篡改历史的当权者。因此，历史事实没有如果，但研究历史可以有。以色列新锐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的畅销书“人类简史”、“未来简史”和 “今日简史”都是让人脑洞大开的“史书”类作品。对于史料本来就不多果敢民族而言，也许唯有借助想象力才能让我们看清果敢的历史和现在，乃至得以窥见果敢的未来。

    果敢民族并非自然演化而成的民族，他的诞生是一种人为的选择——为了解决生存问题做出的一种身份选择与政治选择。换言 之，果敢民族是一个被政治催生出来的民族，有人借着它来谋求族群或个人政治权益，有人借着它获取缅甸华人的公民权利，有人借着它拉起队伍并使得武装组织合法化，然而有些人却仅仅把它当作身份转换的跳板，有些人则把它当作分化缅甸华人族群的政治工 具。可是，这个民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民族呢？——是一群聚合在“果敢民族”这个政治庇护所下的乌合之众？还是一群民族主义的狂热分子？抑或是一个本来就不该存在的独立民族呢？以上所述种种，就是本书想要理清的族群意识和探讨主题。

    笔者并非有意鼓吹民族主义，创作本书的目的是希望果敢同胞意识到——果敢华裔的生存处境、身份尴尬和前途命运与其族群精英的族群意识息息相关。果敢人最深层的认同感是汉民族，其他方面的认同感诸如对缅甸国家、果敢民族的认同依然处于摇晃状态。尤其是果敢人作为缅甸国家公民的主人翁意识还没有很好地建立起来，这一点特别值得果敢同胞重视。

    果敢民族广义上是指生活在果敢地区的 7 个土著族裔组成的政治概念上的“民族”，狭义上是果敢汉族的别称。果敢的地理位置处于缅甸掸邦北部中缅边陲，毗邻中国云南省，与云南的龙陵、镇康、耿马接壤，山水相连、人文相同。地理面积约为 2000 多平方公里（历史上果敢的辖区一度包括萨尔温江东西两岸一带，面积为5200 多平方公里），缅甸果敢籍人口约为 80 万（这个数据是根据综合信息评估并不一定准确），其中包括各个历史时期迁移到缅甸其他城镇生活的果敢人。

    满清皇朝时期的果敢，是大清帝国辖下的一个世袭土司，隶属于云南永昌府镇康州；1897 年满清政府被迫与英帝国殖民者签订不平等条约，果敢被大清朝廷当作“赔礼”割让给了英帝国，果敢由此变成了英属印缅辖下的领地。

    1947 年独立前的缅甸联邦开国元勋们为了将果敢本土的汉人和其他地区的汉人区分开来，便将生活在果敢的华裔法定为缅甸的一个少数民族——果敢族。于是，这个世界上就这样迅速地、戏剧化地、一夜之间就诞生了一个“少数民族”。但这个汉民族的分支却被缅当局划分在缅甸掸族 33 个分支中的一个分支。

    1989 年 3 月 11 日，以彭家声为首的果敢民族领导集体，脱离缅共创建“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与缅甸当局达成谅解性停火。由于果敢精英首倡和平的壮举止息了缅甸盼望已久的内战，果敢被缅甸军人政府授予“缅甸掸邦第一特别行政区”允许高度自治，并承认同盟军部队的合法性。于是，就有了这支令以华裔为主体的缅甸“少数民族”武装，以及享有独立自治权利的特区。

    自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来，果敢人在一定程度上（尤其在缅 北）相当于缅甸华人的代表和代称。因受其所在地域、文化和政治的影响，果敢人这一华裔族群是除了台湾、香港、新加坡、澳门等地之外全世界最具政治特殊性的华人群体。由于果敢民族的历史沿革及其所创建的政权和民族武装，让他不同于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的华人华侨，并具有吸引华人世界关注的族群价值，而这也正是果敢人优于其他缅甸少数民族的重要文化资源。其特殊的政治生存状态具有社会学、政治学、民族学等学术研究价值。或许下列的设问可以让读者进一步发现它的具体价值：

    假如果敢一直隶属于中国领辖，那么它仅仅就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滇西南边陲小镇；果敢地区、果敢武装及果敢华裔也绝不可能会拥有民族自治权、媒体曝光率和关注度。

    假如果敢地区是以傣族、德昂族或傈僳族等其他少数民族为主的聚居地，那么，中华文化及相关习俗在果敢的传承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得以保留，并且辖区华裔从始至今都没有被缅甸同化。

    假如没有大英帝国的殖民；假如当年中缅边境划界的主导者另有其人；假如没有缅甸联邦的独立；假如当时的果敢土司是傣族或其他民族……那么，世界上也就不会存在一个什么“果敢民族”， 而果敢地区的汉人也就永远只会有汉民族这一身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有了“汉民族”和“果敢民族”双重民族身份。

    我们不妨再做一些更开放的设想：

    假如果敢民族不曾存在，是否会有如此之多的在缅华人能够拿到缅甸的自然公民身份证？

    假如果敢民族不曾存在，缅甸是否会还有一支以华裔为主体的民族武装？

    假如果敢民族武装不曾存在，是否缅甸华人所遭受的政治排挤就不会有如此之重？

    假如果敢民族就此消失，那些在缅甸以果敢民族身份生活的华人是否就能够比现在活得更有尊严？

    假如果敢民族就此消失，果敢地区的华裔族群是否还能拥有像现在这样的民族地位与政治影响力？

    假如……

    人生没有假如，历史也没有。身为果敢人，我想我们应该做的不是去纠结果敢民族是否具备成为一个独立民族存在的事实。因 为，从原始人到家庭，从家庭到部落，从部落到民族，从民族到国家……这些都是人类为了在这个世界上能更好的生存、发展和壮大而发明出来的概念。正如印度诗人泰戈尔在其著作《民族主义》一书中所表述的那样：“民族是一群拥有共同利益、共同价值观所组成的人们，为了共同的利益而聚合在一起形成的。”笔者认为，纵观人类社会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组成形式，似乎除了人种之外，几乎全部都是人类发明出来用以凝聚群体的概念。随着各类“人种” 之间通婚率的提高，未来的人类社会也将不复存在什么“纯人种” 或纯民族。近代基因学已经充分证明，现在的人类全都属于同一个祖先的后代，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黑、白、黄等人种之分。历史学家也已证实，所谓的白种人、黄种人、有色人种全都是根据政治需要创造出来的阶级概念。

    对笔者而言，忽然之间，这世界就多出来这么一个“果敢民 族”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反而，“一个本来就不该存在的民族”、“在一夜之间就忽然诞生的民族”这恰恰是果敢民族值得关注、研究的趣味与价值所在。

    由于笔者一直认为果敢民族不仅在缅华社会具有代表性，即便放在世界华人的大范围内来看，她同样具有独一无二的特性，是一个很有研究价值的族群，于是就有了一些通过观察果敢族群的活动所累积的文字。

    本书《历史没有如果》是由笔者多年来陆续发表在博客上的时评集结而成。全书共收录 42 篇与果敢民族、人物、时事和历史相关的文章，成稿时间主要集中在 2013-2015 年，最早的文章写于 2010年，最迟收录的文章写于 2018 年，整体创作时间跨度为 9 年，但在编排上不以时间先后为顺序，而是以主题内容分类集结为 5 个篇章，从不同角度探讨果敢民族的族群意识、身份认同、民族认同及其历史自觉、政治自觉。

    囿于笔者学识浅薄，社会调研不足，部分观点难免存在偏颇， 书中个别段落存在以偏概全之嫌。随着果敢人民参政议政等民权意识的觉醒，族人越是能够掌握一些与群体利益相关的概念，对果敢民族实现公民社会越是有利。望这本书能让果敢籍读者获得一丝启迪！果敢民族唯有通过有意识地强化族群意识，意识到它的命运共同性；构建出深层的身份认同、民族认同与国家认同，果敢人的后辈子孙才不会再遭受身份认知错乱和尴尬。

    数年前，关于“果敢民族意识”这一系列文章在网络发表过程中，被人嘲讽笔者是在对牛弹琴，白费心思。如今将其集结成册， 犹如再抚旧琴，不知听者是否仍是当年的受众和当时的觉悟？

    有些人劝我，应该多写些歌颂果敢人和果敢民族的文章，而不是去揭露这个民族的短板、去批判和指责其存在的错误。有些人甚至担心我的文章把果敢民族引入歧途。虽然群众的眼睛未必是雪亮的，但一切歪理邪说以及没有传播价值的文章，自会为历史所淘汰。王某人的文章若毫无价值，终将淹没在废纸垃圾堆里；淹没在互联网的浪潮里无人问津。

    有些人则担心果敢人的形象毁在我的笔下。呵呵！这些网友未免太抬举王某人了！孟姜女的悲啼或能哭倒万里长城，但果敢民族绝不可能被王子瑜的区区几十篇杂文给写毁了的！还请同胞们放一百二十个大宽心！以王某人署名的文章仅仅代表笔者个人观点，观点偏颇或存在谬误只证明作者自身的愚蠢。顶多不过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对自己族群杞人忧天的多虑罢了；仅仅就是一个只会动笔、不会动手也不会动口的普通果敢人对于果敢前途命运的迷惘、担忧和思考而已。虽然果敢人不推崇言论自由，但笔者相信果敢人听听这么一个小人物不同声音的肚量还是有的。

    人类社会的进步从来都不是靠着歌功颂德的“歌德派”吹捧出来的。相反，批判精神在世界各国的诸多历史进程中均发挥了重要作用。知名度较高的《丑陋的中国人》一书类型，并非柏杨先生所独创，因为在他之前，许多国家的文人就曾写过类似的书籍或文章。找得到记录的比如《丑陋的美国人》、《丑陋的韩国人》、《丑陋的日本人》，此一著述现象证明每一个民族都不完美，每个民族都需要自觉的智慧和自省的勇气。

    “歌德派”不能帮助果敢民族进步和崛起。龙应台先生说过的一句话笔者非常认同：“坏的作家只会在读者面前暴露自己的无知，而好的作家则能让读者发现自己的愚昧。”但愿拙作《历史没有如果》能够帮助果敢人看见他们应该看见却没有看见的地方，而不是单单看到笔者的愚昧，是为序。

    （2018 年 9 月于缅甸掸东）

    （说明：此序文是根据 2015 年起草的“假如果敢民族不曾存在就此消失”一文修改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