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子瑜 缅甸宛如一个布满裂痕的瓷器,经年不息的战火一再加深加大其周身的裂缝,尽管历届当局都在努力调制凝合剂来让它保持完整,但谁也无法把所有裂痕弥合。期间,倾向于用武力巩固联邦形态的军人主导国家政务时,总是喜欢采用粗暴手段压制弱小族群的诉求,强行把大家捆绑在一起。于是,军事压制就成了引发更多武装革命的导火索,而新的武装冲突又不断制造出新的民族仇恨,导致缅甸深陷在恶性的历史循环当中,笔者将其分为下列三个循环:
第一环:缅军方以防分裂为由,向其认为可能引发分裂危机的民族组织进行军事威慑或直接发动军事进攻,既为夺取不受其控制的各特区治权,也为消灭各民族武装。这一环的走向总是围绕着内战和突然归零的民主转型旋转。 第二环:各民族为防止被完全剥夺生存权利沦为二等公民,而纷纷组建武装捍卫民族权利和尊严。这一环的走向总是促成更多武装冲突和更多民族武装的诞生。 第三环:最强势的缅军方因屡屡失信而深陷“塔西陀陷阱”之中,只能采取“以打促谈”、“以压促签”的手段实现短期停火。于是,政治协商与和平对话被当作政治秀,于是人们在真打仗、假停火与真博弈之间兜兜转转,欺人也自欺。 以上各环,环环相扣互为因果。在反复地互相指责、互相质疑、互相鄙视的各种会谈中,武器反而成了唯一能让对方听懂的语言。真理虽然未必在武器的射程之内,但是谈判筹码的多寡还得建立在军事实力之上。于是,“武力统一”和“武装革命”就成了缅甸各方力量最终的必然的政治选择。 缅军政权反复进行的军事打压,让各民族对国家的认同感荡然无存。民族武装渐强的军事实力,则让当局感到失去了谈判优势,从而回避开启平等的政治协商,如此循环反复,自建国至今,依然无法跳脱这个糟糕的闭环。 2020年底大选之后,正当人们以为缅甸的民主转型进程稍有成效时,敏昂莱却在2021年2月1日发动政变,把国家推向了族群分裂、武装林立、大规模内战与联邦解体的边缘,虽然军人政权用尽各种极端手段防分裂,但国家已经呈现出更大更深的裂痕,全凭军人集团手中的武力断然无法弥合这些历史裂痕,未来也不可能光靠武力把缅甸的国家碎片拼接成一个牢固的整体。 当前缅甸的国家碎片化现象可见的有以下几点: 一、军队多元化——三百多支人民保卫军和二十多支民族武装的存在,既是撕裂国家的潜在力量,同时也使得缅军所谓的“国防军”地位及其合法性广受质疑。
二、治权多元化——武装割据不止一区一地,缅甸一直存在众多联邦治权无法触及的特区和主权,牢牢掌控在民族武装组织手中。历届当局对各个民族武装组织控制区的行政区划名实不符,有些虽名为特区,实为国中之国。有些虽名为自治区,实为军方直辖、邦议会直辖或中央直辖。
三、没有互信——军方在各族人民心中留下的各种历史创伤和血债,成了缅甸国土上永难愈合的伤疤,横亘在人们的互信之中,使得一切契约都被看作疑云。 四、政出多门——两个平行政府的命令让人民的生活陷入两难困境,进退维谷。除此之外,各民族武装辖区又有各自的政策。今年,军人政权和团结政府都在宣称“代表国家意志、行使国家权力”,但事实上谁也无法真正代表缅甸国家,也都建立不了完整的国家秩序。 综上,缅甸国家之碎,碎在政权多元、军队多元、利益共同体多元和认同感多元。民族武装冲突造成的阻隔不止是断路、断粮、断网和断电,它被一并斩断的还有经济、文化、信息、互信和政策等等事关构建利益共同体和国家认同感的众多元素,而这一切缅甸当下可见的裂痕和碎片化,从其拼凑化建国伊始就已存在,并因2.1军人政变而被撕裂得更大更长和更深。 2.1军人政变已成为本世纪缅甸政治格局的分水岭,历史轨道已经开始转折,军方的回头路却被自己给堵死,往前走,军人独裁的道路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倘若缅军人集团不能跟着转轨的历史找到新的出路,那么等待它的就只有被时代抛弃和人民的审判。 缅军政权头领应该都是霍布斯的信徒,深信治理国家就得采取必要的恶,并一直认真地扮演“利维坦”的角色。同时他们也是伯拉图的信徒,对其“为了达到城邦的至善,统治者必须要对被统治者撒谎”的论调深以为然,并在其宣传和理政中认真践行之。2.1政变发动者敏昂莱无疑就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为了达其目的,敢以不择手段或行使非常手段。
迷信武力的缅军头们想必无法理解“不嗜杀人者能一之”的儒家道统思想,军头们心心念念并付诸行动的武统之路,每一战都给国家制造了难以愈合的创伤,这些创伤在历史进程中结下厚厚的疤痕,把国家割裂成了一块块小碎片。 从缅军方干预国事及强势一方改变历史进程的角度来看,把缅军人集团视为“缅甸联邦分裂的元凶”并不为过。然而,颇为讽刺的是,缅军集团至今为止仍然深信“该集团才是维护联邦不分裂的唯一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