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敌进我进”的由来
人民战争的战略战术是不断发展的。在土地革命的前期,代表红军游击战术的是朱毛提出的“十六字诀”: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种战术在前四次反“围剿”时,针对蒋介石采取的“分进合击”、“中央突破、两翼包抄”等几路箭头式围攻,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而到第五次反“围剿”时,蒋介石吸取了前四次“围剿”失败的教训,改变了战术,采取层层封锁、稳扎稳打、堡垒推进、由外围逼向中央的策略,妄图渐次缩小包围圈,最终将红军箍死。蒋介石放弃“箭头式”围攻,而采用“木桶式”围攻,对红军的战略战术是一大考验。这种围攻方式,避免了孤军冒进,各路均不突出,敌军弱点难寻; 另一方面,由于红军缺乏重武器,对付碉堡的手段有限,碉堡就极大地限制了红军的自由,打运动战更加困难,如果继续敌进我退、诱敌深入,只会让敌人越箍越紧,根据地越来越小,假以时日,人力物力越发不支而发生重大危险。敌变我变,人民战争的战略战术必须与时俱进。从“敌进我退”到“敌进我进”的战略转变就酝酿于第五次反“围剿”的历史关头。 针对蒋介石的新战术,毛泽东曾提出红军打到敌人后方,转入外线打破其“围剿”的建议。毛泽东说: “我们的军事战略,大规模上决不应采防御式的内线作战战略,相反要采取进攻的外线作战战略。”“在现时的敌我形势下,在我军的给养条件下,均必须跳出敌人的包围之外,采取进攻的外线作战。” 刘伯承则于1934 年5 月写了《现在游击队要解答的问题》一文,指出: “敌人碉堡构成的封锁线,可以相当限制我们大兵团进行机动,然而,我们游击队确实可以自由出其封锁线碉堡的间隙,而入其后方交通线上,实行穿插。有些地区游击队应该留在封锁线外,向敌人远后方,特别向其策源地开展游击战争,耗散其兵力,破坏其运输,乃至造成地方暴动,就更有战略上的意义。” 这里,毛泽东明确提出不再敌进我退、诱敌深入,而是主力“打到敌人外线去”,战略方针有了明显的变化。但以何种方式实现“打到敌人外线去”,却没有详细说明,因此,还只是一种军事战略设想,至于如何规划和实现,还有待在实践中解决。 刘伯承则提出派游击队深入敌人后方去活动,以配合中心区打破敌人的围剿,提到兵力转移的方式,却没有提出在根据地的主力必须转移到敌人后方去,实际上仍然是运动战和游击战相结合,内线和外线相结合,以打破敌人的围剿。 不管是毛泽东还是刘伯承,都看到了“敌进我退”、“诱敌深入”的局限性,不再局限于“内线歼敌”的老套路,而都把眼光和战略方向放在了“外线”,“敌进我进”的战略思想初步萌芽了。但对于为什么要敌进我进,如何实现敌进我进,则没有进行展开阐述,因此,显得很不成熟,“敌进我进”这个概念也没有明确提出来。 可惜的是,由于当时的中央处于王明“左倾”统治时期,在军事上采取“兵来将当、以堡垒对堡垒、短促出击”的保守主义,否决了毛泽东、刘伯承的正确方案,第五次反“围剿”失败了。中央红军被迫长征,直到两年后到达陕北才胜利结束。因此,刚刚萌生“敌进我进”军事思想的毛泽东和刘伯承,失去了实践“敌进我进”的机会。 二、粟裕是“敌进我进”最早提出者的史实证明
然而,历史往往会惊人的相似。在毛泽东和刘伯承“敌进我进”的军事思想刚刚酝酿,由于历史因素,没有机会实施,被迫长征的两年中,南方八省不少地方又面临着当时中央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局面。英勇的红军指战员们善于思索,勇于创新,采取了有效打破敌人“围剿”的方法。其中,在浙南开展游击战争的粟裕首次明确提出“敌进我进”的军事思想。 1935 年1 月,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主力在怀玉山失败后,粟裕、刘英带领几百人突围,组成挺进师挺进浙南。师长粟裕带领队伍在浙南开展游击战争,革命形势发展很快:1935 年4 月6 日《东南日报》报道: “浙省无匪迹……治安绝无问题”,转眼之间,报纸惊呼: “松遂龙各县大半赤化。”这引起了当时的浙江统治集团恐慌。蒋介石决定调主力部队来“围剿”,于1935 年7、8 月间先后任命卫立煌和罗卓英为“闽赣浙皖四省边区剿匪总指挥部”的正副总指挥,确定这次“清剿”要“以各边区大部对粟、刘”,并委派罗卓英统一指挥。 当时,国民党在闽浙皖赣四省共有63 个正规团,归罗卓英统一指挥。罗卓英的十八军是陈诚起家的老本,装备
精良,兵员充足,训练有素,战斗力较强,后来成为国民党军的五大主力之一。罗卓英仿照蒋介石第五次“围剿”中央苏区的办法,命令各部都构筑碉堡,整个包围圈形成一个碉堡圈。这次“清剿”,罗卓英动用了正规军32 个整团近7 万人,连同地主武装,号称40 个团。 如何打破敌人40 个团的大规模“围剿”,粟裕进行了认真的思索。回顾中央苏区的前四次反“围剿”都是以运
动战歼敌,集中优势兵力,各个歼灭敌人。特别是前三次反“围剿”,一路敌人被歼灭了,一次“围剿”也就基本上被粉碎了。就是在井冈山时期,自井冈山会师后,也是游击战与运动战相结合。那时,中央苏区回旋余地大,也能集中主力,以足够的优势力量歼灭敌人的一路。而现在,粟裕率领的只是一支游击队,一次最多只能消灭敌人一个营,还是保安团的部队,而敌人却是整团整师地压过来。所以必须以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来粉碎敌人的“围剿”。粟裕说: “游击战很难谈得上防御,也不能大量歼灭敌人,只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实行敌进我进的方针。”[1]因此,早在1935 年9月,粟裕就明确提出了“敌进我进”的方针。这一方针得到了当时政委会的一致同意。在这一思想指导下,粟裕决定:留下二个纵队和一个独立营就地坚持斗争,和敌人周旋; 率主力三个纵队及师直属队沿浙西南根据地南下,偷渡龙泉河,突破敌人封锁线,向闽浙边进军,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 三、粟裕提出“敌进我进”的文献证明
粟裕写的《粟裕战争回忆录》,这本书是1988 年出版的,因此被不少学者所忽视。实际上,这一词和类似于“敌进我进”在这本书中出现了五次,如:
1.游击队很难谈得上御,也不能大量歼灭敌人; 只能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实行敌进我进的方针( 该书第124 页) 。
2.针对敌人“大拉网”的战术,我们采取与敌人相向对进,易地而战的打法。敌人梳过来,我们钻过去; 你要我的山头,我要你的后方。( 该书第144 页) 3.我们判断敌人第二天要发动对三仓地区的“扫荡”,决定敌进我进,立即率领师直机关向敌人来路富安、安丰方向行动。( 该书第204 页)
4.主力部队适时跳到“清剿区”外,进行机动作战,特别是向敌人后方和敌人的弱点进攻。( 该书211 页) 。
5.主力部队实行“敌进我进”的方针,撤至“清乡”区外围,随时抓住敌人的北点,机动地给予打击,或抓住有利时机,由外向里,在封锁线上打开缺口,突入“清乡”区内,攻克据点……( 该书第218 页) 其中: 1、2 出自浙南游击战争时期,3、4 出自苏中抗日战争时期,时间依次为1935 年9 月、1936 年12 月、1942 年1 月、1942 年9 月和1942 年某月。 这些词汇的密集出现说明,“敌进我进“的军事思想在粟裕的军事指挥中是一贯的,并不是偶然的,粟裕确实是“敌进我进”军事思想的最早提出者和实施者。 更有力的证明是,笔者查到了粟裕提出“敌进我进”军事思想的原始文献证明,如: 1.游击动作的要领。通常采取与敌人完全相反的行动,如敌进我退[进],敌集我散,敌大我避,敌小我欺……( 1938 年1 月《游击战术提纲》,《粟裕文选》第一卷第13页)
2.战术原则的转变。敌进我退( 进) ,敌驻我扰,敌大我避,敌小我欺,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1941 年4 月上旬,《由正规战转变为游击战的一些问题》)
这两条文献中,粟裕都是将“敌进我退”与“敌进我进”并提,并融合于一个短句中,表面看来很矛盾,实际上却是很通的。第一,“敌进我退”与“敌进我进”是辩证的关系,各有各适用的时机,并不绝然对立。第二,这两段文字的语境较特殊,1中“进”与“退”; “集”与“散”、“大”与“小”,“避”与“欺”刚好意义相反,而2 则是“十六字诀”的扩充。这恰好说明,粟裕提出“敌进我进”是在红军初创时期的游击战争战略战术原则“十六字诀”基础之上进行创造和补充,并对新老原则进行了融合。 四、旁证
实际上,粟裕在1935 年提出“敌进我进”的军事思想并不是孤立的事件。当中央红军主力在长征时,南方八省的游击队又面临类似于第五次反“围剿”时的处境,当时的红军指战员们发挥聪明才智,从实际出发,在稍晚的时候,创造出各种有效的打法,虽然叫法不同,在思想内核上却与“敌进我进”本质一致。甚至有史料表明,有些地区受到粟裕的影响。
在闽北根据地,黄知真称之为“向敌后挺进”。“一九三五年底,黄立贵同志从建( 瓯) 松( 溪) 政( 和) 回来,了解到敌后非常空虚,敌人兵力全部集中到根据地,后方许多重要城镇却只有少数保安部队驻守。于是,特委便决定,除留下……少数同志坚持……老根据地之外,主力挺进到敌后,开辟新的游击区。”“这一下子可对头了”,一个月内连续打下五个城镇,“闽北、闽东两个根据地打成一片了”,敌人则“东也告急,西也求救,不得已便大量的从根据地撤兵,去保护自己的老家。” 在闽东北,黄道称之为“跟敌人换换防”。“( 1936 年)二月下旬的一天……省委书记黄道同志分析了部队当前的处境以后,接着传达了省委的决定: 为了保存有生力量,调动和消灭敌人,我们必须抽出一部分力量打出去! 当时,黄道……说: ‘敌人不让我们安安稳稳地呆着,好,我们就跟敌人换换防———你搞我的家,我也搞到你家里去!”黄道还说:“过去我们是有保守思想的,只知守着根据地。敌人迫使我们大胆跃进,克服了保守思想的错误。”
当时,浙南、闽北、闽东北根据地的联系已经打通了。1936 年2 月粟裕与闽东北根据地的一位同志见面并谈话,还托他捎了一封信给黄道,闽东北知道浙南的反围剿经验是显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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