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共云峰战斗亲历记（13）弄线战斗

夫子

    西沙坝战斗的胜利，又一次粉碎了敌人的围剿，我军趁胜转进孟基，这一时期我军士气空前高涨，根据地也进一步扩大---大批国内知识青年涌入部队，使我军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得到了迅速提升。进驻孟基期间，我所在的特务连扩编成特务营，由一连，二连，三连（炮连），四连（娘子连）四个连队组成，领导成员也有较大变化：营长由原特务连连长麻糯担任，原特务连指导员多石丁调二营任副政委，连长李勒志调一营任副营长。而我，仍留在特务营任一连长曹小栓的通讯员。


    缅共在缅甸北部武装斗争的初期，始终坚持以游击战为主，不放弃有利条件下打运动战的作战方针。一系列较大规模的战斗，都是在敌人一次次的围剿，我军采用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一次次粉碎敌人的围剿的过程中展开的，弄线战斗也就是其中的一次。对于这场战斗，老战友刘书明（南方）已在其文章《赤色之旅》有过真实详尽的描述，我这里，仅是通过自己的亲身经历，从另一个侧面和角度作一些补充。

雨季的军事动态
    五、六月份缅甸已进入雨季，缅政府军不甘心西沙坝战斗的失败，准备再次对我军发动新的围剿。缅甸曾被英国殖民统治近百年，因此，军队的建制、管理模式以及行为操典深受英军的影响，显得十分死板教条，下级的一切的军事行动都须层层上报，直至国防部，由于中间环节繁多，这就给我军留下了诸多可趁之机。在早期，我军还十分弱小的情况下，能够在敌人重兵之中来回穿梭，行动自如，每战必胜，全都取决于我军能及时、准确的获取到敌人的情报，此次弄线战斗也不例外。西沙坝战斗之后，敌人刚刚确定的新的作战计划就被我军全盘获取，我军从情报中一一掌握了敌人的整个作战计划、各路人马的数量、行进路线。时间、地点等。针对敌人的动向，总部决定集中我303部队全部主力，在弄线一带以伏击的形式，打击来犯之敌。

开进时关于马青的笑话
    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我军各部在夜幕的掩护之下，放弃大道而选择了一条很少有人行走的山间小道，悄无声息的从集结地孟基出发，秘密向弄线方向开进。我们连跟随着常参谋长走在队伍的最前面。部队行进了两个多小时后。迷路了，部队在山涧小道转来转去就是走不出去。选择走这条小路是侦查参谋马青的主意，据说是经过他事前侦查了解过的。此时常参谋长想找马青了解一下情况，却不见了马青的人影。原来，他把部队带到这里迷了路，自己也辨不清方向，怕首长怪罪，便溜到队伍后面躲藏起来。找不到马青，常参谋长又气又急，便大声吩咐让马青上来。于是，行军队伍就依次向后发出了叫马青上来的口令。不一会儿，常参谋长的马伕牵着大骑骡急促的赶了上来，走近问首长是不是要骑马，弄得常参谋长哭笑不得。原来，队伍在传口令时，传来传去，将“把马青叫上来”误传为“把马牵上来”了。常参谋长板着面孔，用拐杖把地戳得“咚咚”作响，转头让警卫员去找马青，让马青火速赶到这里。没过多大一会儿，马青满头大汗一脸惊慌赶来了，常参谋长的拐杖在他头上杵了杵，吓得马青连连后退，差点就跌坐在地上。常参谋长强压着火气说，赶快派人去找当地老百姓，否则天亮都走不出去。连长曹小栓听了马上派人从几个方向去找老百姓。这时节，正是播种庄稼的季节，没过多大一会儿工夫，大家就从附近旱谷地窝棚里找来了两个当地老乡，由他们带路，部队又开始了行进。

秘密抵达预订伏击位置
    下半夜，天公不作美，开始下起了大雨。雨夜里，到处显得更加黑暗，本来就十分崎岖的山路经过大雨冲刷，就更加难行了。在唰唰的雨声中，不时夹杂着战士们摔跤的声音，大雨，严重阻碍了部队的行进速度。直到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浑身泥水的我们才赶到一个叫龙坎（宾坎？）的寨子。不知为何，部队在这里停了下来，没有在继续向预定作战区域行进。


    天刚蒙蒙亮，常参谋长就带领着部分营、连的主要指挥员赶往弄线方向去察看地形。我连二排由排指导员许可都带领担任警戒任务。当时的命令好象是让部队随后跟进。我们一行冒着毛毛细雨走了近一小时，翻过了一个垭口进入到一条山谷里，在谷口一座拔地而起，几十米高的小尖山脚下我们停了下来。原来，这条山谷就是我军预定的伏击位置。山谷里有一条还算宽阔的小路一直向前延伸，连接着一公里开外的弄线寨子，山谷左右两边是两条并行的山梁，起伏的山梁形成了多个小高地，除不多的树木外，山梁的山坡上长满一人多高的荒草，整个地形就象一个巨大的口袋，是打伏击战的绝佳之地。而我，对这条山谷是再熟悉不过了：我们连曾在弄线寨驻扎，驻扎期间曾经多次在这条山谷里训练往返，山谷里长着的一种叫螃蟹尖的野菜，更是餐桌上战士们的最爱。

敌部即在跟前！
    天还下着毛毛细雨，四周显得格外潮湿，我们站在谷口的小山脚下，放眼看去就能看到弄线寨子里升起的缕缕炊烟，甚至，能隐隐约约听到寨子里传来的狗叫声。整个作战区域的地形地貌情况一目了然，常参谋长只是简单的看了看，就忙着向各部指挥员指定各自的作战位置，分配布置各自的作战任务，只等部队一到就能迅速进入阵地。而就在这时，向前方派出的警戒小组回来报告，敌人已从弄线出动，正向我们的方向开进，十多分钟后就可能会和我们遭遇。这一情况应该是在我们的意料之中而又在意料之外，但因大部队还未能及时赶到，我们还是显得有些慌乱。而此时的常参谋长平静如初，象个没事人儿一样，不慌不忙沉着指挥，他命令排指导员许可都带领刘书明班占领左侧山梁，另一个班占领右侧山梁，剩下的一个班顺山谷前去迎击敌人，随后命令我原路返回去通知大部队火速赶来。

夫子

我奉命折返原路通知大部队
    接到命令后我提枪原路返回去寻找大部队。翻过垭口是一路下坡，道路泥泞路滑，我一步一个趔趄，一步一跤，几乎是滚着下山，而就在这时，我听到了身后传来激烈的枪声。据刘书明生前回忆，当他们班刚刚爬上左侧山梁，就见敌人成一路纵队全部进入了山谷。当我们的枪声响起时，敌人还以为只是遇到了我军小分队骚扰，并不惊慌，甚至，队伍后面的敌人干脆就坐在了路边休息，完全没有进入战斗状态。其实，按当时的情况，敌人如果迅速向两翼展开，抢占两侧山梁高地，那这一战，结果就很难预料。
我一路跌跌撞撞，泥人一样的去寻找大部队。无论是在路上遇到正在行进中部队，还是在途中寨子里遇到正在休息的部队，我都来不及去找部队的营、连首长，只是大声朝他们喊：首长命令，赶紧上去！所有听到我喊声的部队，立刻都会丢弃背包，轻装跑步前进，迅速奔向战场。就这样，我一直跑到了弄坎寨，通知完最后一支部队，然后随我营二连连部一起返回战场。

战斗猝发
    此时，整个山谷已经打成一锅粥，到处是枪声，爆炸声和搏杀的嘶吼声，当初还不以为然的敌人，这时才感觉到情况不妙，发觉是遇到了我军主力了，便忙着组织力量抢占山谷两侧的山梁，可是这时已经晚了，山谷两侧的主要高地已部分被我军占领。敌人以数倍的兵力疯狂的向山谷左侧的刘书明班发起攻击，企图夺回高地，可在这个班的顽强抵抗之下，硬是没让敌人朝高地前进半步。在高地的争夺战中，排指导员许可都头部被弹片擦伤，撤出了战斗。后来，及时赶到的一营进入阵地参战，至此，左侧山梁已被我军完全控制。而高出左侧山梁不少的右侧山梁也由于二营的及时赶到我军迅速占领了几个高地，另外几个被敌人占领的高地，二营趁敌立足未稳，一阵猛冲猛打也从敌人手里夺了过来。到此，山谷两侧高地已被我军完全控制，敌人被压缩在了山谷里，完全暴露在我军的火力之下，一付等着挨打的模样。随后，二营趁势冲下山坡，与山谷内的敌人短兵相接，绞杀在一起，创造了我军军史上第一次与敌人拼刺刀的战例。

镇定自若的常参谋长
    当我返回到垭口时，就见常参谋长站在垭口上用望远镜观察着战场情况，不时有流弹从他头上掠过，我正准备向他的警卫员打听我连的去向时，他突然回头向我问道：小王，部队都通知到了吗？我马上报告说，我一直跑到弄坎，通知完最后一支部队才返回的。他见我整个人象泥猴一样，便赞许的微笑着朝我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你也不用打听了，你们连已经上去了，我也不知道在什么位置，现在战场上很乱，你不要到处乱跑，我现在身边也没有什么人可派，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吧。又说道，你也辛苦了，先休息一会，吃点东西。说着，让他的警卫员从挎包里拿出一块压缩饼干递给我。直到这时，我才感到饥肠辘辘，浑身象散了架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上就起不来了。

敌军一部出逃
    中午时分，激战几小时后战斗已接近尾声，这时有人来向参谋长报告：战斗基本结束，共歼敌一百多人，但因一营没按计划冲下山谷扎紧口袋，截断敌人退路，致使大部敌人顺山谷逃跑。常参谋长一听，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脸上的肌肉不停的抖动，两眼象是要喷出火来。他一声不吭的沉默了片刻，才轻叹了一口气说：通知部队抓紧打扫战场，押上俘虏迅速撤离。说完，转身就朝弄坎方向走去。

多年后常的回忆
    弄线战斗是我军一次以大部队的方式进行半伏击，半遭遇战的成功战例，最后以伤亡十多人的代价，歼敌一百多人，沉重的打击了敌人嚣张的气焰，彻底粉碎了敌人对我军的围剿。多年之后，早已回国并离休了的常参谋长曾两次到保山小住，在我单位的招待所，我们曾彻夜相谈。说到弄线战斗，这位老人无不遗憾的告诉我，这次战斗，他有失误，也留下了遗憾：一是我军开进时半道迷路，又遇上大雨，致使部队没能按计划到达作战地点，使得计划中的伏击战变成了遭遇战；二是我军到达弄坎时，不应该停顿下来，如果坚持继续向弄线方向推进，大部队也能够按时到达指定作战地点。再就是没有料到因一营政委希荣关键时刻怯战，没有带领或是指挥部队冲下山谷截断敌人退路，致使敌人大部逃脱，没有完成全歼敌人的目标。老人叹息着说，如果不因为那政委是罗相旧部的老兵，枪毙十次都不为过。


    另外，这次战斗也与来耘兄所谈到的“壮士断指”一事有密切的关系。弄线战斗结束后，我们特务营与总部一起转移到纳开寨休整，在此期间，杨世启被提拔为一连副指导员，而同属排级干部的“壮士”自认为也应该被提拔而未能如愿，心中便产生了极大的怨气和对杨世启的不服，这就为“断指”事件留下了伏笔。在大多数人认为无论从作战经历，组织指挥，还是足智多谋方面来看提拔杨世启无疑是一个正确的决定的情况之下，在进行作战斗总结时，营长麻糯又直言不讳，指责“壮士”怕死，在战斗中没有及时带领战士冲下山谷堵住敌人退路，还因一点微不足道的轻伤就撤离了战斗，这就更是雪上加霜，此时的“壮士”羞愧交加，怨气冲天，散会后跑到营部，单膝跪地，用枪当着营长麻糯开枪打掉了自己左手无名指，并对麻糯说，让你看看我是不是怕死的那种人！


    “断指”事件使全军哗然，却没有谁认为这是英雄壮举，反而遭到了不少指责。后来，“壮士”调离了作战部队，也失去了自己的爱情和前程。有句名言说得深刻：性格决定命运，“壮士”如此，难道杨世启最后不也如此吗？！

夫子

笔者注：
    弄线战斗战前敌我双方态势，以及常如何心急如焚急令云峰充当通信员火速返后通知待命部队上前进入作战位置，这和打响之间仅隔着十多分钟的时间，以及一段崎岖山路和数个要害高地的错落。这在云峰的叙述中详尽地梯次呈现。


    云峰的战斗亲历记，非常生动也非常详实。这固然和他曾经在106部队经过作战参谋集训班的严格系统学习总结有关，但更主要的则是他很早就在作战部队第一线经历过频繁而复杂多样艰苦的大小不等作战。这些极其珍贵且罕见的早期实战对于云峰的专业军事思维的形成提炼有着不可替代的启蒙。这个专题已经勘出了云峰十多篇作战实录。同样资历的老裤脚兵的作战经历中，这些丰富的回忆文字堪称出类拔萃。笔者将会为此整理一个专文加以阐述。


    另，此文中地名“弄线”，也写“龙森”，在早期303部队军用地图上则常见标注“囊森”。“孟基”，也写“勐既”，早期地图上标注“孟锡”。3033营政委应写“郗勇”。


    再，弄线战斗我方伤亡比文中所列数字来的大。不止“伤亡十多人”。据何立三说（他的哥哥何工一在内）一营仅二连阵亡者就有十六位，集中埋葬在作战发生地。（其中有张育海，线小项等）二营也有阵亡，主要是二连二排的，二排四班几乎全班伤亡。（班长蒋虎牺牲）参战部队还有一部分负伤。（其中有支左部队的贵然右臂被打断）一部分伤员直接抬到了勐既坝区的贡萨寨奘房院子暂时安顿。特务连有伤员但似无阵亡。（主打的是许可都的那个班排）也就是说，303部队二营各连，一营两个连，加上特务连的一个排先后打响。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部队没有打上。实际投入作战的可能只有一两百人。

    另，此篇后面文字与我的记录有些许不同。


    弄线战斗是在69年6月21日，此后303部队主力和总部前指常驻勐既坝区，各部队也常有游击活动或者小规模破袭战。11月后，303、404部队和107部队在勐既地区集结完毕，则有南庄据点作战，南萨拉公路沿线破袭战和游击战。南萨拉公路还有一次主力出击（未奏效撤出）。辗转多日，终于在允模（英莫）大部队与敌军进剿的快6营打响。这一仗我方协调失误，多支部队未能有力形成对敌战斗优势。打成僵局而撤出。次年2月底在小孟波坝区的曼冒，4048，4047（？）与缅军掸一营为主的敌军打响。敌军伤亡略大过我方。但是这次作战当时竟未见记录。直到1970年的三月东北军区主力部队大幅度移动发动了勐波棒赛这两次最为出色的连续作战，获得了久违了的军事成功。缅东北江西地区的版图就此稳定。


    文中写到的许可都“壮士断指”举动是在70年四月之后。而此次弄线作战许可都是在战后总结的大会上被常点名表扬的。我参加了这一次总结会。弄线战斗许可都还是班长，战斗结束后被提拔为排长。之后他带着这个排接近绍霍（小河）对缅军调动情况进行侦察。可见笔者“壮士断指”一文。


（注：来源裤脚兵的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