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女儿国》第十七章 人有旦夕祸福
作者:王子瑜
人的一生,就是祸与福之间云里雾里结伴而行的一生,有些祸看似自己无心招来,实则早已等在某个人生旅途中的转角处;有些福貌似自己努力求得,然而,它聚合成型降临到某个人的过程中却充满无数巧合。因此,很多福与祸的转换仅在旦夕之间。
公元2003年10月18日老街卫生管理处向第一特区政府提交一份紧急报告,报告称:“萨尔温江沿岸一带暴发恶性疟疾传染性疾病,疾病蔓延范围包括红星区、兴旺区、西山区、东山区和清水河区内的部分村寨,达43个村,并已导致74人丧生。其中西山区死亡人数较为严重,病亡人数多达51人。被感染人群以免疫力较差的老人和小孩居多,有的人家仅在三两天之内就有数人因感染急性疟疾而撒手人寰,疫情已经在整个果敢地区造成一定程度的恐慌。”
特区政府接报后立即召开紧急会议,组成抗疟防控领导小组。抗疟医疗小分队成员由老街各大小医院和诊所的医务人员组成,共计46人,分为7个小组分赴多个疫区。并在楂子树、小街、新平街等地设置3个临时医疗点,同时还在老街市区发出倡议,向境内的各娱乐公司筹集抗疟经费,各家公司纷纷响应,捐助5000~10000元不等的善款。
特区电视台跟踪报道了疫情发展的最新情况,消息传开后老街地区更加人心惶惶。因中国非典肆虐的情景犹历历在目,于是,有一部分旅居果敢的中国籍客商惟恐受病毒感染,闻讯后匆匆撤离果敢返回中国。特区首长指示特区电视台停止报道相关消息,为稳定民心,特区政府最高领导彭家声主席亲赴疫区慰问群众。
张小慧的家在西山区小街乡的硝塘村,属于发病区之一,得知家乡灾情严重小慧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回家去看望父母。同事们纷纷劝她:“太危险了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况且你回去也无补于事。”
“我们姐弟两个都外出来打工,只剩下老爸老妈在家里面,我一定得回去看看他们才放得下心。”对父母的牵挂让小慧顾不得被感染疾病的危险,她赶紧到药店买了些可以预防疟疾的药,便匆匆赶回乡下。一路上车辆和人员往来极少,当路过一些村寨时只见家家关门闭户,很少看到村民在路上走动。病魔横行,大家都躲在家里怕被病菌传染,或许是家中有人病故的关系,有些人家聚集着几个人,像是在为死者料理后事。原本宁静的村庄,此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阴森的肃杀之气,所遇到的每个人脸上都有着凝重的表情。
正在屋前喂鸡的母亲见小慧在这个非常时期忽然回来,有些错愕地问:
“阿乖,你回来搞么?我和你爹都好好呢。俺们亲戚邻居家也没见什么人得病,这里得病的人大多数是那些平时不讲究卫生,生了病又不肯去找医生的夷人,特别是崩龙家的小娃病得多一些。”
父亲听见女儿回来也赶紧走出屋对小慧说:“你妈说得对,你还是赶快回老街坝克得了,万一你在这里不小心被传染了怎么办?你又不是医生,反正回到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而且请假回来还得被扣工资,还是赶快回老街克上班吧。”
张小慧的父母并非上了年纪的年迈老人,五十岁左右的农村夫妇身体相当硬朗,经常干活使得他们的身体免疫功能比较强,没有被病毒感染。小慧见父母安然无恙,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当晚一家三口围坐在火塘边,在油灯昏黄的光照下闲话家常。小慧的母亲说:“小强几个月前回来过一趟,说他今年打算讨媳妇了。你跟小强说一下,叫他不要讨中国姑娘,那些出生在大城市的姑娘,早就吃油了嘴,跑滑了腿,是不可能会肯跟他到我们这种山旮旯里面来过日子的。”
小慧说:“阿强他现在会做生意找了点钱,已经在老街盖着房子,以后就在老街过日子了。我们不用管他讨哪个地方人了,只要是他自己喜欢就可以,该讨什么人一起跟他过日子,他心里面应该有数呢。”
小慧的父亲说:“问题是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们老俩以后还得跟他过呀!听说中国姑娘不讲什么礼信,也不懂得孝敬公婆,我看见小街李老板家儿子讨得一个,天天口红红彤彤的擦着,在老人家面前二郎腿跷着,菜饭也不会做,衣服也不帮老人洗,听说还叫汉子帮她洗内衣内裤呢,这种媳妇咋会要得嘛?讨过来不把你妈我俩个气死才怪!”
小慧的母亲也附合着说:“要是小强真的讨了一个这种老婆,我就算一辈子穷丝丝住在山上,也不会克老街坝子上跟他过。”
小慧安慰父母说:“好好好!到时候你们不喜欢他媳妇,就跟我过!”
父亲听了沮丧地说:“跟姑娘过我怕人家笑话,再说,人家姑爷还不一定喜欢呢。”
母亲插话道:“过什么过,姑爷在哪里还晓不得呢。”
小慧的父亲又说:“可是话说回来,你要是嫁个中国人我倒是不反对。中国人大多数是独儿子,家庭关系不像我们果敢人这么复杂。最重要的是中国的年轻人不像我们果敢年轻人这样会吃卡苦、吸小马、吃四号。我听说老街的年轻人有好些都是吃喝嫖赌样样精通,不吹不赌不嫖的人简直就像克山里面找老虎一样难找喽!你们小姑娘家在不嫁人之前眼睛要睁大一点嘎。小慧呀,爹跟你说,嫁什么人都行,就是千万不能嫁四号客嘎!”
母亲听后面有忧虑地道:“小慧呀!俺们寨子里面跟你年纪差不多的姑娘都差不多嫁人完喽,你也得赶紧找个婆家嫁人了破?再不嫁几年,二十岁一出头人家就嫌你是个老姑娘啰!”
小慧听了哈哈一笑说:“我爹我妈也是,你们说的那种情况是以前老社会的事了,现在老街二十几岁的人还是小姑娘呢,就算二十七八岁嫁人也不算迟,你们不用帮我着急,追你姑娘的人多着呢,人家才不会嫌我老呢!”
果敢山村农民一般结婚比较早,与小慧同龄的女子如果没有到老街上班,十六七岁就嫁作人妇的大有人在。小慧回到自己生长的乡村,已经找不到和她有共同语言的朋友了,很多发小不是外出打工,就是嫁作人妇了。加上农村的生存条件差,她长期在市区打工生活,一年只回去一两次住个四五夜,渐渐地已经无法适应乡下的生活了。小慧陪父母住了一个晚上,把从老街带来的预防药留下给父母,第二天中午就匆匆返回老街上班。
这场急性传染病的爆发是由于近三年来禁种罂粟后,全区大兴替代种植项目,加之以往居住在山顶种植罂粟的山民为了多种粮食,大规模开垦荒地,同时,又因一部分人纷纷往山下迁移,靠近水源较丰富的萨尔温江畔一带地区种植稻谷。加上山区人民不注意饮食卫生,营养不良抵抗力弱等诸多因素汇集到一处,才导致引发此次大规模流行疾病。更糟糕的是大多数山民都是因为贫穷无钱就医,而延误了救治时间才导致死亡人数较多。果敢地处亚热带,从古至今均为恶性疟疾疫情多发区,疟疾危害非常猖獗。过去,曾有人戏言:“若要下老街坝,先把老婆嫁”,由此可见瘴疠危害之猛。
2003年11月14日,特区政府向中国驻缅甸联邦大使馆致函求援。
同年11月15日,中国临沧地区卫生局组织医疗救援小组一行8人来果,考察落实疟疾病防治情况。
同年11月20日,特区“疾病防控领导小组”汇报,自9月初起至今已有30个自然村发生疟疾病,发病人数达1790人,死亡人数剧增为115人。
缅甸国家政府卫生部、日本国际协力机构、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等常驻果敢的国际援助机构,均纷纷派出救援队参与救助行动,并出资捐赠药物和蚊帐。 ………。
特区电视台以左飞字幕报道的以上这些消息,无声的报道疫情的文字就像一枚枚强劲的炸弹,炸得人心惶惶,炸得外来人员逃之夭夭,溜之大吉。一时间,老街市外来人员骤减,平素热闹的老街、双凤城,一下子变得冷清了起来。
最初,当瘟疫迅猛地夺走了那些山区农民家人鲜活的性命,当死神掐住他们亲人的咽喉那一刻,这些山民没有人想到向外界呼喊救命,因为他们从来不曾知道这世界还有人道主义援助这回事存在。这场灾难被有些村民解读为“鬼神的惩罚”、“上天的另一种怜悯”。也许,死亡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解脱,在贫病交加资源匮乏的山民看来,生活出路难寻的艰苦岁月里,就算今天没有病死,明天也许还得饿死。对于那些正在为无米下锅的贫苦农民来说,他们甚至觉得这场瘟疫来得正好,让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苦命孩子,早早结束他们苦难的一生,重新去投胎。
此疫,果敢地区共计死亡270多人,仅西山区小街乡硝塘一个村就死了37人。迷信的村民们均暗暗以为是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才会遭到上天如此残酷的惩罚,一个个默默的承受着自己的报应,不敢吱声。而事实上,这场瘟疫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果敢人民为禁种罂粟所付出的惨重代价之一。这场瘟疫集中爆发区均为果敢贫困山村,从另一个侧面证明,自然环境遭到开耕荒地的农民大肆破坏后,往往会引发意想不到的自然灾害。
为了维护人类共同的家园,不致使某一地区因贫穷而以破坏生态环境为生存代价,从特区开始宣传替代罂粟种植之日起,果敢地区就先后进驻了日本国际协力机构、联合国粮食计划署办事处、亚洲医生协会、国际复兴救济会、英国爱心组织、世界宣明会、无国界卫生组织等国际援助组织,这些机构与特区政府、联邦政府驻果机关配合协调,在果敢设立办事处,就特区基础设施建设、推动文教卫生发生、农业生产技术进步、扶贫救济等多方面做了大量工作,同时,这些非赢利性国际组织也趁工作之便,在果敢搜集了大量有关情报和地情民情社情数据。
自杨氏土司时代起,就见惯了“大红胡子洋人”的果敢人民,虽然一直居住在闭塞落后的缅北高原,但却有机会和来自英国的人士打交道。同时,还见识了日本人、缅族人带有各自民族文化烙印的行事风格及工作方式。曾经受到过国民党武装部队、缅甸共产党人民军部队、缅甸国防军队等多方外来势力的军管的果敢人民,可谓不出深山却“见多识广”。可见,果敢地区虽小,却是一个世界大舞台,国际组织进驻果敢最高峰时期多达十余家,而那些来自各国的尊贵外宾在果敢的生活工作、待人接物方式以及带来的资讯,对开拓果敢人民的眼界,或多或少具有启迪心智的作用。与此同时,一些因犯罪逃到果敢避难的不法分子也将邪恶丑陋的思想和卑劣的行为方式带到果敢,对果敢地区纯朴的民风也造成了不同程度的心理污染。
虽然很多果敢老百姓至今仍想不通,为何那些外国援助机构人员与自己非亲非故,居然愿意不辞辛苦七老八远飘洋过海来救济他们。但各国际援助机构在果敢开展的通识教育和经济补助活动,让一些果敢人发觉这世界就像是一个大家庭,应该互相帮助,同为地球人,谁都不应该遗弃谁。各援助组织以粮助学,以工换粮,免费出诊等救济活动,有效地帮助果敢人民度过了因禁种罂粟而造成的艰难生活。无尝救助的善举有时候也会附带着一些不间意的恶,这是每一个落后地区人民与外界接触时无法避免的考验的损害。
对果敢人民心理和价值观带来最大考验的,当属博彩业的合法化以及将博彩业作为特区的经济支柱。赌场遍地开起来之后,白花花的钞票仿佛变魔术般从天而降,原先很多冷清的镇区和街道一下子变得热闹了,年轻人打工赚钱的机会和月薪像日日见长的竹笋节节拔高,这高度和速度把果敢人民维持了几代人的传统礼教和价值观,在短短两三年之内就被全部捅破了,而且,被捅破了还难自知。福与祸在这里成了一把双刃剑,一面砍掉贫穷一面伤害传统,一边建立繁华一边摧毁安宁,带来财富的同时也把罪恶也一并带了进来,于是,果敢的赌场既成了一些人的天堂,也成了另一些人的地狱。
果敢地区在彻底铲除罂粟之后,改种经济作物就成了山村的主旋律,根据果敢的地理条件除继续发展传统的茶叶种植外,橡胶和甘蔗成了果敢大地上最受农民认可的经济作物。每一种经济作物的价值都会受到市场、气候和新环保观念的影响,果敢人民在大力种植各种看似前景光明的作物时,同样也是行走在无人能够确定的福与祸之间。
橡胶对等米下锅的农户而言,见效太过于缓慢,所以,甘蔗种植就成了首选,在中国云南有关方面的扶持和帮助下,果敢大地上出现了一片又一片绿色的甘蔗园。李招弟家因人手问题,没有自行种植经济作物,而是将土地承包给亲戚朋友。招弟的母亲赵小焕和弟弟赵三合资在家里开了个小杂货店维持生计,虽然没有多少收入,但这种由农耕转型为商贩的谋生方式,对他们的子女都有着巨大的启发意义,使得孩子们从小就意识到除了种田种地靠天靠劳力吃饭之外,还有其它的相对比较轻松的方式换取生活来源。赵三也因为经常入城有机会见识到更多商品之外的其它交易,大大的提高了他对买卖的认识,尤其对卖色相和买春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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