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女儿国》第三十三章 你为谁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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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女儿国》第三十三章　你为谁当兵

作者：王子瑜

  有些人的成就是家人或师长推扶出来的，有些人的地位是他的社会或单位垫起来的，每个人的一生都会被某些力量推着往前走，所不同的是，有些人被推之后就软了或倒下了，但总有些人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苦难给推到了山顶，成了被仰望和被崇拜的对象。那是他们最初的选择吗？答案是肯定的，不是。并非所有的职业都能自主选择，有些人的职业是历史环境和社会的选择。

  一天，李招弟下班后看到手机有两个未接电话，看着来电显示号码，她已猜到是妈妈借赵村长家打来的电话。于是，她回到宿舍后立即打了回去。电话打通后机主赵村长把手机拿给了等在家里的赵小焕。

  李招弟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妈妈焦虑的声音：“村长阿公说，你已经挂着兵了，叫你这个月底以前就回来乡里面报到。”

  招弟一听急了：“当什么兵？我才不要当兵呢！不当！”入伍当兵从来没有在她的人生愿望清单中出现过，对她而言，当兵就像是另一个星球上的事，与她毫无关联。

  “什么不当？这哪里是什么想当不想当的问题。你赵阿公说儿子姑娘多的人家，每家每户都得克当一个到二个。”一听招弟说不当，母亲在那边更加着急了。

  “我才不回克当，要当你自己克当！”招弟心里一急，向母亲撒起野来。

  “喂，招弟吗？”这时电话那边换了个人说话，招弟听得出是赵村长的声音。

  母亲知道招弟的脾气，也知道自己拗不过女儿。因此，她在打电话之前就已经跟赵村长说好了，万一招弟不听话就劳烦赵村长出面劝说。

  招弟一听是赵村长的声音，赶紧变换语气，恭敬地回答道：“阿公，是我。”

  “你一定要得回来，这是政府的命令，不能当儿戏，瞎闹也解决不了问题。电话里不多讲了，不管怎么样你先回来一趟再说嘛，到时候，我带你克跟乡政府那里说说瞧，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因为你们家的情况比较特殊，说不定可以免掉你服兵役的义务呢。”既然是村长爷爷发话，李招弟只得乖乖回家听从安排，但她没有立即辞职，而是为自己留了条后路，她向经理请假说：“因为家里有点事必需回去一个星期，才能回来上班。”

  公元2007年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司令部向全区发出征兵令，此次征兵不同以往，这是同盟军建军以来首次大批征召女兵入伍，计划经培训后用于增补特区政府在医务、通讯、后勤、文职工作及文艺宣传等方面的空缺。于是就在这一年，上百名娱乐公司女牌手和服务员就这样被迫辞掉工作应征入伍，走进军营这个要求严厉的大学堂，接受正规军训，从此成为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部队当中一朵军中绿花。

  同盟军自1989年成立以来，一直没有重视对女兵的培养，也没出台过女兵征召政策，这一年忽然扩大女兵征召数量，让很多平民觉得难以接受，老百姓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绝大多数人家除了在言语上有些微词之外，还是顺从地遵照着政令把女儿送进同盟军军营。

  这一年，大批正值芳华的果敢少女的命运就这样随着同盟军总部的征兵政策发生了转轨性改变，李招弟的命运也于这一年再次发生巨大转折。

  回到家李招弟随着赵村长前去乡里的征兵处说情，但乡政府领导态度坚决地表示：“不用多费口舌了，一切就按原则办。”

  征兵组负责人义正辞严地训斥道：“你不当，我不当，他也不当，那么哪个来当这个兵嘛？果敢是大家的果敢，又不是我们几个当头人的果敢，叫他们来当兵，也是为了保护我们果敢的老百姓呀，又不是叫他们来保护我们这些当领导干部的家。服兵役是每一个果敢人应该尽的义务和责任，不是哪个想当不想当的问题。赵小焕她们家总共有三女一男，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所以必需抽出一个来，赵村长你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李招弟见事态没有回旋的余地，回家后便和母亲商量：“妈，不当不得的话，就叫我三妹或者四妹克当得咯，他们又不有点名说一定要叫我李招弟克当，我现在克老街上班每个月都可以寄点钱回家，她们两个在家又帮不了多少忙，四妹的书就不要读算了。”

  招弟的母亲一脸犯愁的说：

  “你三妹从小就体虚病多，只怕是吃不了当兵那个苦。你四妹身体倒是还可以，人也长得比她姐高一些，平时也敢讲敢说不有那么怕生，我也早就跟你赵阿公商量过了，我说挂你四妹克当给可以，但是他说你四妹年纪太小，不符合当兵的要求，所以我也没有办法可想了。”

  “妈，假如我跑克躲兵，躲到佤邦不管小勐拉克上班，你说政府会不会找我们家的麻烦呀？”

  赵小焕一听急得站了起来：“阿乖，短命儿，那咋会搞得，人家把我们家追丢我们娘母几个阿克哪跌在呀！要是人家把我抓关起你兄弟和妹子要咋做呀？”

  招弟听母亲把后果说得这么严重，也被吓得不敢再作它想了。事已至此，招弟知道抗议没用，哭闹也没用，只好将心思放在解决家庭经济来源的问题上。她跟母亲商量说：“克当兵人家嫌她小，打工处人家可不嫌她小，小四妹都已经快满十五岁了，就让我先把她带到老街，然后托朋友介绍她克赌场当服务员吧，工资虽然比牌手少点，但总比守在家里没有收入的好。”

  赵小焕表示赞同：“那你们俩姐妹还得尽快下老街坝克，要不然，等你进部队当了兵之后找不到人带她克咋个办！”

  就这样，李招弟带着四妹来到老街，并托同事帮忙介绍四妹进赌场工作。李招弟辞去工作领了押在公司的员工押金之后，她专门花了一个晚上时间跟四妹交待了许多工作和生活中需要注意的问题。她默默地收拾好行李，心不甘情不愿的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惶恐，惴惴不安地到村干部指定的地方前往同盟军征兵处报到。

  有一些任性而又以自我为中心的果敢女孩，为了逃避兵役，知道逃避兵役无望，便急急忙忙地随便找个男人把自己给嫁了出去，有的则闻讯急忙逃离家乡，到果敢控制区以外的地方去打工，把问题留给家人去解决。

  从应征入伍那一天起，李招弟的人生又一次被大环境的变动推向了另一条完全不同的轨道，这一年李招弟刚满十九岁。她与徐向东的交往因进入部队服兵役，见面机会少，加之军营里规定训练期间和工作日士兵不得使用手机，于是，两人之间渐渐少了联络，他们的恋情因没有条件得以进一步发展下去，最终也就不了了之，最终彻底断了交往。

  初涉情事的李招弟，对徐向东本来就没有那种心跳的感觉，当初也只不过是看到周边的朋友和同事几乎人人都有男朋友，才学着大家找一个对自己好一点的人做男朋友。因此，这段恋情的结束并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失恋的痛苦。倒是军营里有位教官每次站在她面前，那犀利的眼神每次扫射都会让李招弟的心抑制不住地蹦蹦跳，这种心跳的感觉让李招弟又是害怕又是兴奋，每一次心跳过后，她都会无意识地回味当时心跳的感觉。

  进入军营不同于在赌场上班，赌场里有一些果敢境外的和来自中国的员工，军营里青一色都是果敢本土人士，因此，进入军营后招弟一下子就结识到很多真正的“自己人”，她们之间有很多共同点，虽然来自不同的村寨、不同家庭背景，但她们大多属于同一阶层，年龄、学历和工作经历都很相近，这些女兵最大的不过二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其中有一部分还是招弟曾在赌场就一起工作过的同事，大家早已熟悉，在全新的环境中见到熟人，使得李招弟紧绷的神经也就放松了许多。

  这些女兵原来每月有三千元左右收入的娱乐公司员工，如今只能领取到一百元的生活津贴。面对如此“惨重”的经济损失，让她们恨死了当兵，再加上军营里的训练生活比较辛苦，饮食和居住条件都大大不如在公司上班时期。

  女兵报到的第一晚，不少床位上的新兵，辗转反侧，彻夜难眠，时不时还传出轻轻的啜泣声。

  招弟小声地询问睡在通铺左侧的女孩：“你喜欢当兵吗？”

  “鬼才喜欢呢！俺们家姐妹虽然多，但是年纪大的已经嫁人了。其他几个妹妹年龄又都还小，所以我爹就把我送来这里当兵了。唉！没办法呀这就是命，我认了。要是不当也可以的话，我才不会来呢！”说话的姑娘几乎是咬牙切齿恨恨的说，把全部的怨都对准了全家人和父母。

  “唉！我们都是一样。我们这些小姑娘哪会管他们什么同盟军，果敢军、彭家兵还是白家兵。我们才不关心他们打什么仗，练什么兵。我们只关心自己阿爹阿妈兄弟姐妹过得好不好，要咋做才会多找得点钱过上好日子。”招弟顿了顿又说道：“哦对了，我叫李招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美凤。”

  周美凤是一位个子高大的农村姑娘，但因皮肤姣好，身材高挑。一米七的身高，加上时髦的服饰和发型，看上去有点像中国沿海城市的女子，只是她那口纯正的果敢乡音，让果敢本地人一听就知道她是真正的果敢人。

  周美凤报完自己的名字之后补充解释道：“这是我的真名字，我可不想像其他人那样把阿爹阿妈取给自己的名字改掉。因为我怕万一哪天我在外面发生意外，家人来找也找不着。前年，我听说有一个果敢山寨小姑娘到了老街上班之后把家里取给她的名字改掉，结果因为她被坏人骗到中国给卖了，她家人在老街坝到处找她，问遍所有公司都没人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因为名字对不上所以找都不有办法找。”

  此时，门外响起了军鞋“踢踏踢踏”有力的脚步声，原来是分队长带着两名值勤士兵拿着手电筒前来巡视，听到脚步声停下后，一声长哨在夜里刺耳地划破军营里沉静的夜空，随后只听一句高呼“熄灯后，不准再交谈”，宿舍里嘀嘀咕咕的谈话声再也没有了动静。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集合的哨子声就针刺耳膜般响了起来。招弟感觉这声音就像直往她的耳朵里钻，刺得她瞬间睡意全无，她赶紧翻身起来穿上昨天刚领到的作训服，胡乱地用湿毛巾抹了把脸就飞快地跑到操场去集合。

  到达操场时，只见操场上星星寥寥的站着几个女兵。旗杆下负责训练新兵的二位男同志像两尊塑像一样，直挺挺地站立着，目光威严地扫视着到场的每一个女兵。

  李招弟在操场中央站定后，只见其他一些女兵才三三两两走入操场，有穿军鞋的，也有不穿军鞋只穿拖鞋的。有戴着军帽的，也有不戴的。有小跑着来的，也有快步走来的，还有一些就像平时走路那样扭着腰肢款款而来的。其中一位身体较为壮硕的男同志看着这一幕，眉头不禁就皱了起来。他把哨子往口中一放，又狠狠地吹了起来，随后像狮吼般地喊了声：“立正。”这声音在宁静的早晨显得特别洪亮，在这声音的覆盖下整个操场上的空气仿佛瞬间都凝固了。场上的女兵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威猛立正声给震慑住了，大家都停立在原地没有再移动，但是站姿各异，做真正立正姿势的并没有几个，有些人仅仅是没有再移动脚步而已，身躯和手仍小动作不停。虽然这些女生多多少少还都读过几年书，但面对正规军训还是头一回，忽然面对这陌生的情景怯生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稍息”那位男同志孔武有力而又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用你们最快的速度，到我前面排成两排站好。动作要快！开始！”

  女兵们听罢顿时乱作一团，你前我后，你左我右，慌来跑去，挤来推去，大约花了七八分钟时间才排出了一个歪歪斜斜的队形。

  站在前面的两位男同志，似乎早就料到会发生这一幕，一边掐着表一边冷眼旁观这些女兵，眼神中有含着一丝笑意。见大家站定后，才开始有条不紊地一一指出问题，并进行纠正。其中一位把制定好的训练计划和纪律要求讲了一遍，要求女兵要令行禁止，改掉以往在社会上的生活作风。李招弟等果敢第一批女兵军训生活就这样正式开始了。

  “立正、稍息、向右看齐、报数、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齐步走、集合、解散……”李招弟等这批女兵就这样在几位男队长的口令中开始了机械地、反复地队列训练。

  因为受不了艰苦的生活条件和繁重的训练任务，有些女兵几乎每天都会哭上一两场。有个别适应能力特差的女生，由于不堪承受军训的压力，出现了精神崩溃成疯成癫的情况，因此被送回家得以免除兵役。

  在第一堂文化课上，操着浓重贵州方言的年轻教官站在讲台上神态和蔼地发问：“同志们，请你们说说，你们为什么来当兵？”

  台下的女兵纷纷交头接耳，顿时吵成一片。教官看后眉头一皱，脸色一沉，怒声喝到：“给我闭嘴，马上停止交谈，哪个可以跟我说说为什么来当兵，知道的就站起身来回答，不知道的就坐着别出声。”

  在教官洪亮的声音停下后，教室里重新又恢复了安静，而且是长时间的安静，尴尬的安静。只见有些女兵东看看西瞧瞧等着有人站起来回答教官的问话，有的女兵似乎害怕教官点到自己的名，把头微微的低了下去，逃避着教官扫来的目光，竖着耳朵静待其变。

  教官等了许久，见无人肯站起身来作答，于是准备翻开花名册随便点个名。此时，李招弟抬起的视线正好接触到教官的目光，教官便微笑地对李招弟说：“这位同志叫什么名字，就请你站起来回答一下好吗？”

  李招弟环顾了四周，确定教官是在叫自己，犹豫了一下站起来吞吞吐吐地低着头小声答道：“我……我的名字叫……，叫李招弟，是……那个……那个……额……是这个……不是，是我们那个村长……赵村长阿公叫我来当兵的。那个……那个……其实我又不想当兵，所以我也不知道，我究竟是为了哪个来当兵。”

  这没有半点拐弯的大实话，以及这吞吞吐吐、结结巴巴的表达方式，听得教官是又好气又好笑，他板起面孔义正词严的纠正道：“同志们，你们要知道，你们是为了捍卫果敢民族的政治权利、自由平等和尊严来当兵，是为了保卫果敢人民的生命财产来当兵，以后要好好记住这一点，知道吗？”

  李招弟和教官的对话，不禁让一位在场的教员记起了2004年香港凤凰卫视“唐人街栏目组”在老街拍摄《唐人街——果敢之行》时发生戏剧性的一幕。

  话说当年“唐人街栏目组”前来采访时，适逢特区政府隆重举行“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成立十五周年庆祝大会”。摄影记者在拍摄列队官兵时，为了缓解被摄者的紧张表情，随口问了一位在队伍中受阅的带队军官：“请问你为什么来当兵？”受访的是一位年轻的基层干部，面对镜头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我们是为彭家来当兵。”这一随意采访开场白式的对话被唐人街栏目组恶作剧地穿插在该纪录片中，以增加节目的戏剧性。数月后节目播出时果敢社会舆论哗然，同盟军军人随口回答记者的一句话，让外界从中窥见果敢地区的军政权力存在的深层问题。而特区政府领导层则在听到此话时反应各异，有人暗自窃喜，有人则为之感到羞愧；有人为之气愤，有人为之感慨无限。同盟军当年部队的素质从这短短的一句对话中被暴露无遗，但这也是导致此后同盟军军营掀起思想政治教育的主要原因之一。

  坐在李招弟后排的周美凤听完教官说的话后，轻声嘀咕道：“鬼才相信我们是为果敢人民来当兵？哪个是果敢人民呀？本姑娘不就是果敢人民吗？怎么没有人来为我当兵呀？反正本姑娘来当兵完全就是为了我们全家，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人或什么理想来当兵。”

  教官看到有个人低着头跟同桌的同志低语，便把她喊了起来：“这位同志，你叫什么名字，请你来回答一下，你为谁当兵这个问题好吗？”

  周美凤站起身来，神情激扬地大声答道：“我叫周美凤，来自兴旺区新平街。有首歌唱得好：没有国哪里会有家，所以，我知道我是为了果敢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来当兵的！”周美凤中气十足而清脆的嗓音，以及标准的果敢方言吸引了所有在座官兵的目光。

  教官听罢喜形于色地带头鼓掌道：“周美凤同志说得非常好，说得太好了，可以看出周美凤同志是一位有思想、有志气、觉悟高的好同志，大家要多向她学习，请大家为她鼓掌！”在教官的示范带领下，教室里顿时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八面玲珑的周美凤自此成了女兵中的焦点人物之一，并被立即提升为女兵连某排某班班长。

  下课后，李招弟钦佩地对周美凤说：“你胆子好大呀，想不到你口才那么好。我要是能有你一半会讲会说就好了！”

  周美凤笑了笑不以为然地道：“这些还不都是在赌场里上班的时候练出来的嘛，我在赌场当过领班，如果不是派着来当兵，再等三个月公司就打算提升我当大堂副经理了。所以，讲这点话不有什么问题。你在赌场上过班你也应该知道的呀，在赌场里面如果你不敢说话别人会把你当成笨蛋，瞧不起你不说，有时候还会认为你不敢反抗而欺负你呢。”

  李招弟连连点头表示赞同：“对！对！对！本来我们公司也是打算提我做个小主管的，就是因为我不敢说话也不会说话，才当不成的。唉！我虽然在赌场上班好几年了，到现在还是不敢当着大家的面前讲话。”

  “怕什么？讲错了又不会有人要你的命。大家都不是在说人生如戏吗？既然已经上了舞台，既然大家等着看你演戏，那就好好演呗，人家爱看什么就演给他们看什么，人家爱听什么就说给他们听什么。哼！亏你还在赌场上了几年的班，居然还学不会演戏，也真是够笨的啦！”

  李招弟被周美凤骂“笨”没有一丝生气，因为她也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别人聪明。

  只听周美凤接着说：“你在赌场做过牌手就应该知道，有哪一家赌场是真正的公平、公正、公开，但是每一家赌场都在喊这个口号。现在换了个场景，只不过是换成另一种口号而已，你以为我们的那些长官教练，真正是在为人民服务吗？人民是哪个？我们几个难道就不是果敢人民吗？人民就是我们自己，每个人还不都是为他们自己！像我们这批女兵，你去问问瞧给有哪个会是真正发自内心地想来当兵，还不是为了自己的家庭，不来当不行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如果他们明天宣布说不想当兵的可以马上回克，政府不会追究责任，我看这里连鬼影都不会剩下一个，你信不信？”

  李招弟听了周美凤的话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觉得周美凤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而且，说得铿锵有力。

  周美凤是一个现实主义者，因能言会道，又熟悉社会上各种游戏规则。曾在赌场混到过大堂领班，深得老板赏识，同时也博得同事们的好感。周美凤是那种善于换位思考，懂得站在别人立场上看问题的人，她往往能说出别人期待听到的话，知道在什么样的场合该说什么样的话，面对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她很擅长运用语言来为自己赢得别人的好感和支持，她说话的目的就是让听者高兴，讲话内容是为听者临时打造的，讲究的是语言带来的效果，而非为了表达思想。因此，她可以面对面夸赞一个长得并不怎样的人为帅哥或美女，并能做到让听者不觉得是种讽刺。

  一个人的口才好坏与否，并非完全取决于词汇量的多少和思想的深浅，说话者的心态、语调和表现欲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周美凤从不会觉得自己的话是言不由衷，也不会因为夸人有什么不好，她不像李招弟那样一说谎就会脸红，只要是口是心非说出的话与自己内心真实想法不一致，就会觉得自己虚伪、不诚实，并因此产生强烈的罪恶感或羞耻感。在周美凤看来，语言仅仅就是一种工具，说谎只是其中的一项使用技巧而已，与人的品德道德毫无关系。

  周末，同班编制的周美凤一边换上便装一边约招弟：“李招弟，今天我们几个克双凤城逛街克。已经有三个星期与世隔绝了，快把我闷死了！”

  招弟躺在床上翻阅着学习笔记，头也不抬地回答道：“队长下发的学习材料我还没有读完呢，我不克了。”

  “你又不是来读书，何必这样认真嘛？走吧！”

  “真的不想出克，再说，你看我这两个星期训练下来我的脸都晒得像黑铁锅一样了，怎么好意思出克见人嘛？”

  “怕什么，我不也晒黑了吗？正好顺便出去买几件美白护肤品和防晒膏回来擦擦。”

  “现在没有了工资，拿什么钱买呀？”

  “跟家里人要呀？”

  “俺们家穷哪有钱给我买化妆品？班长你约别的同志克得咯。”

  周美凤见实在约不动招弟，便到其他寝室约别人去了。

  人是可塑性、适应性极强的动物，无论放在什么样环境，为了生存而能够如变色龙般与所处环境迅速融合。这些在娱乐场中被金钱迷惑过，被男人欺骗过，被不良风气侵染过的果敢妙龄女孩，在入伍三个月之后，便渐渐习惯了军营那有条不紊、按步就班的集体生活。

  也许是年纪还轻、人格还没有定型的缘故，又许是她们早已在多变的社会环境中练就了逆来顺受随形赋色的本事吧。军营里令行禁止、一切行动听从指挥的硬性管理，让她们学会了遵守纪律、服从领导。经过几个月的刻苦训练和政治思想教育，她们的人生观、价值观和世界观开始悄悄发生着变化。她们从之前的总爱比谁的衣服漂亮，到现在变成了喜欢比谁的字写得漂亮；从前喜欢互相攀比谁的手机昂贵些，现在变成了喜欢比较谁的体能更强些；过去喜欢相互夸耀生活的奢侈与享受，现在变成了喜欢彼此较劲吃苦耐劳的精神，这些较劲是她们荣辱观发生改变的结果。

  负责训练李招弟等这期果敢女兵的正是曾经追求过赵丽娇的郑健龙，郑健龙在军营里是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他军事知识过硬，军训业务熟练，队列动作示范标准，平时严于律己，勤勉好学，作风正派，对待士兵铁面无私，说一不二，对待上级唯命是从、执行力强，被司令部委以新兵训练营队长，直接负责女兵队新兵的训练任务。

  李招弟最初看到这位皮肤黝黑，身体健壮，神情严肃，声如洪钟的队长，便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惧，每次郑队长和她面对面说话，她都会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所以，她对郑队长提出的动作和学习要求，从不敢有一丝怠慢。

  经过部队半年多的磨炼，李招弟像是脱胎换骨般的从思想到精神、从意识到行动、从习惯到作风都有了全新的变化。这些变化全都看在孔文婷的眼里，并为其转变感到高兴。李招弟在入伍后，仍会在周末期间前去孔文婷家里坐坐，有时怀着烦恼去诉诉苦，有时带着问题来解解惑，相识这些年来，她已经把孔文婷当成自己心灵导师了。

  “文婷姐，好多过去认识我的人都说我变了。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嗯，是的，我早就看到了，而且变化还很大的呢，尤其是想法上的变化特别显明。”

  “可是我看你结了婚之后，跟没有结婚之前一点也没有改变，脾气性格还是那么温柔。”

  文婷笑了笑说：“是吗？人家说我们女人等到生了孩子之后就会发生大变样了，而且身体和脾气也就不会像没有生育前那样好了。”

  “应该是呢，我以前领过我两个妹子，领小娃真的很需要很大耐性的，我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个时候动不动就骂她们、打她们，脾气真的一点都不好。不过我看文婷姐你以后对自己的小娃应该也是会很有耐心的。”

  文婷笑道：“现在还不好说，因为日子过不到，不知道自己以后会怎么样。每个人都会有可能被他的环境改变，我听你讲你们部队里面的事，就发现那些从牌手变成女兵的姑娘都有很大的改变。”

  训练初期，李招弟在外表上的变化非常明显，因为每天锻炼的关系，身体比以前更健康了。渐渐的随着时间的推移，招弟的内心也有了逆转性的改变。这些变化孔文婷尤其看得真切，因为李招弟喜欢向她诉说心里的烦恼，可以从中看到她一路走来改变的轨迹。

  当李招弟第一次以一身草绿色的军装出现在孔文婷面前时，她就感受到招弟的巨大变化了。军装让李招弟看起来显得精明干练，皮肤已不像在赌场上班时那样，因熬夜过多而呈病态的苍白。现在的李招弟皮肤又回到了原先生活在农村时的模样，眼睑下边的黑眼圈也已消失不见。虽然肤色因训练关系被烈日晒得稍嫌黑了点，但整个人看上去精神饱满，很阳光，很健康，充满着生命力。再加上思想和精神发生了变化，军人的气质让她拥有别样的迷人风采。

  这个周末李招弟又来到文婷的教室宿舍，坐下后，李招弟身板笔直，双手自然地放在双膝上，而且这个姿势保持长时间不变。她这一次来是向文婷请教如何作文，因为部队近期组织新兵搞演讲比赛，李招弟不知道怎么写演讲稿，所以特地跑来向孔文婷请教。

  “文婷姐，我们部队要举行一场演讲比赛，我们班选着我克参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讲，也不晓得演讲稿要怎么写？写些什么内容。”

  “他们有指定的题目吗？还是看自己随便讲？”

  “有，有三个题目给我们来选，一个叫我心目中的果敢、一个叫我的人生理想，还有一个叫果敢民族未来发展之我见。三个题目任选一个。”

  “那你想讲哪一个呀？”

  “额……我也不知道，我看这三个题目我都不知道要讲些什么内容。”

  “先好好想一想，你有没有什么理想，如果没有的话，那就再想想瞧你希望果敢以后变成什么样子。”

  “我想过了，其实我这个人从小就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和梦想。以前除了希望自己的工资涨一点之外，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我们家的生活过得好一点，还有就是因为上班的时候当经理的都是中国人，所以那个时候曾经想过，因为我们果敢人书读得少当不了经理，所以我希望以后我们果敢山上的小姑娘能够多得读一点书，长大后什么道理都懂得一点，不要向现在和以前的果敢姑娘那样，除了会煮饭洗衣服、会嫁人会生小娃之外，什么都不会。我想，多学点文化之后，我们可能就会有更好的生活选择跟工作选择，不用再像现在这样为了工资全部到跑赌场克当牌手或服务员。”

  “你讲的这些就是很好的内容了呀，再接着讲嘛。”

  “是吗？讲这些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你刚才讲的就是属于三个题目里面的第一个——我心目中的果敢。你希望未来的果敢每一个小姑娘都能够有学上，这就是一个关系到果敢未来的设想呀。”

  “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写呀！难道就像我跟你摆话这样上台克讲吗？”

  “那倒不是，你有了想法之后，我会教给你怎么把这些想法用演讲的方式把讲稿写出来。”

  “好好好，那你现在就教给我吧，我回去就马上写。”

  文婷从抽屉里拿出纸和笔讲道：“我画点讲稿文章的提纲给你，你拿回去按这个框架写内容。”她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了起来：“第一段，开场白，你就写一些问候的话，或者再加上一点参加比赛的感受。主要是对主办提供给你这次机会的表达一下感谢之情，总之，就是一些客套话和场面话。第二段，你就可以写你刚才讲的内容，这一段要围绕着主题内容克讲，但讲的时候要注意一下前因后果，注意起承转合，也就是有个事情的开头，事情的发展，事情的变化和它的结果这些。为了让听的人感兴趣，你要想办法把你自己的亲自经历的故事放到里面去讲。第三段，你就把你心目中美好的关于未来美丽果敢的样子描绘一下，尽量往好处想，想得越美越好，最后还要加一小段，就是简单地再说一些展望的以及感谢的话。”

  李招弟专注地听完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写得出来了。等我写好，再拿过来给你看看瞧给要得，你再帮我改一改可不可以？”

  “好，没有问题！”文婷爽快的答应道，然后又鼓励招弟：“我相信你一定写得出来呢，不要怕，就像讲话一样克写就可以了。”

  从言谈举止当中，孔文婷发现李招弟已经从一个只知涂脂抹粉的普通少女，变成了一名懂得维护民族利益、重视个人荣誉的军人；从一个只关心时尚服装和流行音乐的小女生，变成了一名懂得关心民族命运与地区发展的同盟军战士；从一个蒙昧度日的小市民，变成了一位有追求有理想的优秀青年。

  进入军营让李招弟培养了良好的组织纪律观念，培养了吃苦耐劳的精神，培养了讲秩序、爱卫生、勤俭节约的生活习惯，而且磨炼出了坚强的意志，激起了为理想而奋斗的拼搏精神。如果说赌场是“恶人谷”能够让进入其中的人学会口是心非、坑蒙拐骗、投机取巧、唯利是图，那么，军营则是一所教学质量高、校风校纪好的学校。入伍参军是李招弟人生中又一次重大转折点，在军营中的蜕变让她得以将此前在赌场中浸染到的各种毒素，一层一层刷洗干净。

  通过同盟军部队的思想政治教育，李招弟像是被人洗过脑子一样，对外面的浮华世界居然开始有了免疫力。训练期间即便是有假期，她也没有了想再重返娱乐场那个纸醉金迷的花花世界看一看的渴望。一般人的缺点是永远随波逐流，容易受外界的影响而改变，像墙头无根的草，风往哪边吹就往哪边倒。换言之，环境好，人就会学好；环境恶，人就会作恶。也许，正是因为李招弟内心里没有太多根深蒂固的观念和成见，比较容易接受新的思想，才如此容易迅速地得以重建价值观、重塑新人格。

  正当李招弟满怀热情地期待通过自己奋发努力，为自己的民族作出一番贡献的时候，果敢地区却再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将李招弟等这些软弱的生命推向茫茫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