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女儿国》第二章 寻找生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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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女儿国》第二章 寻找生活出路

作者：王子瑜

    果敢特区辖区总幅员2026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约十四万，山区原住民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家都是靠种植罂粟和买卖鸦片为营生。因此，铲除罂粟无异于砸碎近十万人手中的饭碗。换言之，禁种鸦片所面临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解决果敢老百姓的温饱问题。民以食为天，面对这次同等于夺走百姓口粮的“铲毒行动”，性情刚烈的老百姓有服毒自尽的，也有跳崖身亡的。然而，此次禁毒却是关乎果敢民族政权的存亡，果敢领导层宁愿砸碎部分老百姓的饭碗，勒紧裤腰带，牺牲一部分人的切身利益也要保住这原本就岌岌可危的民族自决权。因为从官员到广大百姓大家心里都认为，政权一旦落到缅族手里，那将会是一场更大灾难的开始。

    2001年12月，赵村长受命前往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政府首府老街参加一个大会，于是趁工作之便把李招弟带往老街打工，分担她母亲的生活压力。老街是果敢经济、政治和文化中心，广义上它同等于果敢地区的代名词，因此老街既是街名又是地名，同时还是果敢地区的最主要商业区。

    一日凌晨，赵小焕早早地就把饭菜做好，和女儿一起吃完饭后便把招弟送到赵村长家，赵村长家里此时已经聚集着一些人，正在吃饭。吃完饭喝好茶后一行6人各自拎上一个小包从赵家开始出发，步行到慕泰街去搭车。村长和几位村干部和村民带着李招弟走在乡间小路上，只听赵村长问招弟道：“招弟，你以前给有坐过车子？”

    “不有。”

    “喔，那你有没有见过呢？”

    “有呢。”

    赵村长有些惊讶的问：“我们寨子又不通公路，你在哪里看见过汽车呀？你以前有下坝子克串过？”

    招弟羞涩地解释说：“没有克过，慕泰街我都没有克过呢，只是在书本上看见过车子。”

    “呵呵！那你今天有福气了，等中午我们克到慕泰街，你不单单可以看到车子，而且你还可以坐上车呢。”

    招弟脸露喜色答道：“阿公，坐汽车比坐牛车快多少呀？”

    同行的人听到招弟的话都笑出声来，赵村长答道：“要是在山上烂路上开，我看汽车和牛车的速度差不多一样快，但是，在坝子里的公路上开，那汽车可就比牛车快得多喽！”

    一行人嘴上有说有笑，而脚下却毫不含糊，个个健步如飞。招弟虽是小女孩，但走起路来丝毫不输大老爷们。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无论男女几乎都有放过牛、挑过水、种过地。每天翻山越岭来回几个小时已是生活常态，大多数村民都具备这样的生存本领。

    一行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慕泰街子，他们直奔慕泰乡政府报到。乡政府安排送他们的是一辆四轮驱动的日产越野车，他们刚到后车就开到庭院里等候，这种车因高强的驱动性能、低耗油、硬朗的车型和出色的越野能力，易于在山路间行驶，被果敢人叫做“护卫车”，其实，这护卫的名字是取自英语fore wheel 的译音。果敢话里面偶尔会夹杂几句英语、缅语和傣语等多种词语，因为这个地区曾被大英帝国殖民过，同时也不可避免地受其国籍主体文化缅语及掸邦主体民族傣族语言的影响。果敢人对很多热带水果的称呼几乎全都是直接引用傣语。在一些涉及政府、行政和官员职称上则大多直接引用缅语。

    赵村长是此行的长者，被司机请到副驾驶位置乘车，乡政府还有几位年轻代表同行，被安排在后排坐车，果敢人以老者为尊，保留着汉民族敬老的文化传统，赵村长虽然职务没有乡政府的代表高，但他因年长而受尊重。

    李招弟等一行把自己携带的简易背包放进后车厢，随后爬上车去直接坐到自己的行李之上。汽车缓缓驶出慕泰街子，第一次坐车的李招弟眼见两边的房子向着自己相反的方向迅速移动，她感觉很有些兴奋和紧张，用双手紧紧抓住车厢护栏，看着街景越来越小，感受到自己离故乡和家人越走越远。眼前这些不断离她远去的景象把她的思绪不断地往回拉，一路上，招弟回忆起了父亲对自己的各种好、回忆起和妹妹们在一起的乐趣，回忆起了上学时和老师同学们互动的点点滴滴……，不断远离的感觉让她倍加挂念家里独自承担生活重担的妈妈，离家不到一天，她就开始思念起家乡来。

    汽车驶出慕泰街后，车厢开始无规则地颠簸起来，汽车就这样一路摇摇晃晃驶向远方，道路时好时坏。第一次坐车的招弟始终用手紧紧抓着车箱边缘护栏，片刻也不敢松开，生怕被颠波的车箱给甩下车去。这让她感觉坐车比走路还累上好几倍，中间换了一次车之后，公路开始变好，她也开始习惯车里的各种摇晃，时不时打起瞌睡来，直到夜幕将垂他们才到达目的地。红岩慕泰人民在2001年期间如果需要赶时间前往老街，大多选择从中国镇康借道，老街至慕泰的公路直到2003年才能直线通车。

    赵村长带着他们村上的一行代表团人员和李招弟下榻在他的堂弟赵老财家，赵老财是他们村里最先富起来并搬到老街定居的人。在种植和买卖大烟合法化的年代，赵村长就是负责帮赵老财收购全村种出来的大烟膏的。赵老财在老街的家宅很大，住进去十个八个人丝毫不会觉得住房紧张，赵村长每次从山上下来老街坝子，都会在堂弟赵老财家落脚。赵老财全家对乡下来的亲戚也从不怠慢，吃的住的和用的都安排得很周到。赵老财是个比较念旧的人，发家之后出资捐建了许多家乡的公共基础建设，从捐资办学到出钱扶贫、从给钱架桥到捐款修路，凡是村里向他求援的，他没有一次拒绝过，如今已成为棉花村里有名的大善人。

    到达老街后的第二天，赵村长刻意带上李招弟去参加大会。他有意让这个山寨的小女孩去见见世面，开一开眼界。招弟跟着赵爷爷和红星区区乡村代表队来到一个新建成的大广场上，只见一座崭新的尖塔式三层楼房，在彩旗和上万人的衬托下显得分外壮观。招弟认得一层门楼上面写着的几个大字是“果敢禁毒展览馆”，但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记得赵爷爷说过这里叫做“东城”，是一个新开发的镇区，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鲜艳的彩旗和五颜六色的汽球挂满整个东亚时代乐园，广场上人声鼎沸，鼓乐震天。身着各种制服的方队有序站列着。那是从五个中小学校和十多个娱乐公司派出来的方队。主席台上汇聚着各方宾客，其中有缅甸国家政府官员，缅甸各省邦边境民族组织和特区的代表；有邻居中国的官方代表，此外，还有远道而来的日本、英、美等十八个国家的使官、代表和记者。这些贵宾都是受缅政府邀请前来参加“果敢禁毒展览馆”落成的开馆典礼。当地民间盛传这是一座“贩毒成功者的纪念碑”，因为这座象征着禁毒“丰碑”的主要捐资人不是别人，正是近些年来名震金三角的新秀毒枭——刘铭。大毒枭出资兴建禁毒馆，这与妓女自立贞节牌坊一样令人啼笑皆非。可是，既然有人志愿给群众增加一份公共资产和休闲娱乐的去处，政府和老百姓自然是乐见其成，又岂会介意这建馆的资金来源？

    招弟随着村长爷爷一起挤在乡村代表队里看热闹，虚岁年方十四的招弟自幼在山沟沟里长大，哪里曾见过这么多人。她好奇地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饶有兴致地不断向四处张望，身着各种各样服装围观的人群，让她看得眼花缭乱。看着看着李招弟心里就冒出了很多疑问：“这些人平时是靠什么过日子的呢？他们看起来一个个白白净净，衣着光鲜亮丽，生活肯定过比我们山上人好。我们家一年到头苦死苦活，连温饱都成困难，这些人看起来都不像是干农活的，他们靠什么解决吃穿问题的呢？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呀！”

    招弟站在人群里只顾好奇地东张西望，想自己的心事，耳边嗡嗡地响着扩音器里传出的各种讲话声，一会儿讲缅话，一会儿讲汉语，一会儿又说英语。但是台上的主持人和领导们讲些什么，招弟一句也没听懂，她也没兴趣细心去听，那些被邀请上台发言的人是什么官，招弟一个也不认识。那一刻她只关心自己的未来和接下来的生活，只希望这场大会快点结束，赵爷爷能快点帮她安排工作，好赚点钱寄回家帮妈妈补贴家用，让家人以后过得更好一点。

    中午11点大会结束后他们回到赵老财家用餐，饭后李招弟被赵村长带去双凤城一家名为云川快餐店求职面试。这家店是赵老财的家丁介绍的，赵村长进店后向接待的老板娘介绍了一些招弟的基本情况后，快餐店老板娘仔细打量起李招弟来。她觉得眼前这个山寨小女生虽然面带菜色但五官长得还算标准，人也生得机灵，尤其是那双写满问号的大眼睛，看得出眼前这个农村少女是个肯动脑筋的小姑娘，应该不会很难使唤。但她为了压低工价对赵村长道：“这个小姑娘才有十一二岁吧，长得太小了，恐怕什么都还不会做吧。我本来是不想收下她的，但是看在老顾客介绍和村长亲自送来的份上，我就当做好事积阴德让她在店里帮忙好了。当然，我会象征性地给她发一点工钱。”
   
    赵村长应和道：“是呀，年纪是小了点，但是从小就跟她妈妈做活路了，人很勤快的，还读过几年书，有什么你尽管使她就得了。工钱多少没有关系，让她慢慢学，学会了长进了你再给她加点工资就可以了。”  
   
    老板娘当下便和赵村长说了工资标准和工作性质范围。赵村长听了表示认可，便转头向招弟交代：

    “招弟，你从现在起就得留在老板娘的快餐店里工作了，老板娘说会给你300一个月，至于该做些什么，老板娘会仔细教给你的。你要好好听主人家的话，做事要勤快些，该做什么自己要主动些，不要等到人家叫，你才去做。平时没有事的时候，不要到外面瞎逛，每个月领到的工钱后就请老板家帮保管着，等到有人下来或者我们村上来老街办事，我会安排人来帮你把工钱带回去给你妈妈。我呢，明后天就回去了，你留在这里好好干、好好学，有什么不懂的就多向老板娘求教，不用害羞，不懂不会就认真去学，千万不要不懂装懂……。”赵村长耐心地给招弟讲了很多道理，招弟低着头认真听着，不时点点头表示接受教诲。

    赵村长把该说的话都说完后，便起身向老板娘告辞。

    看着赵村长走出门口的背影，招弟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她赶紧把头转开去，但还是忍不住偷偷瞟了几眼赵村长离去的背影。此刻，她多么希望赵爷爷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甚至是转身把她带走，带她回家，回到她那才刚刚离开就开始想念的故乡，回到妈妈和妹妹们的身边。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做，去年父亲的突然离世，让李招弟已经学会了面对现实学会了隐忍。她知道，只有尽快适应新生活、解决好新生活当中遇到的难题才是最重要的事，至于其它什么愿望或幻想，都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心情正在翻江倒海之际，老板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小妹你过来，让小慧带你去把你的包放好，你的工作该做些什么她会告诉你的。”

    招弟低着头不敢直视老板娘，只轻轻点了点头表示应答。耳边又听到老板娘大声说道：“以后我跟你说话要回答，知道吗？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听清楚我交待你做的事情。”说话的语气略显不高兴。
   
    “哦！”招弟轻声应道。

    “要大声的说，是。”老板娘有点不耐烦地低吼道。快餐店讲求速度，老板娘最讨厌店里员工行事说话慢吞吞。

    “走吧。”小慧拉了一下招弟的衣袖。招弟拿起放在脚边的粗布袋，跟在小慧身后走进后屋。袋子里面就放着她的几件换洗的衣服和简陋的洗漱用具。

    “你今年有多大啦？”小慧问。

    “属龙， 十四岁，你呢？”

    “我属虎，比你大二岁”

    “我以为你已经有十七八岁了呢，比我高那么多，你看起来比我成熟多了。”

    “我比你先进入社会，所以显得老一些，我呀，才有十二岁就出来打工啦。”

    “那你读到几年级？”

    “我一天学校都没有进去过，你呢？”

    “五年级。”

    “哇！还挺厉害的嘛！等哪天有空闲的时候，你教我识几个字嘛。这个时代不识字连个工作都不好找呀。”

    招弟很不自信地说：“教倒是可以教你，只怕我也不认得几个字呢。”

    “学得几个算几个喽，总比一个大字不识的好嘛。”小慧语气坚定地说。

    闲聊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快餐店后院的员工宿舍门口，打开锁，推开房门，一股脂粉香扑鼻而来，里面除了一张床、一张小桌子和一个灯泡之外别无它物，连窗户也没有。虽然是白天，但光线依然很暗，只要进屋就必须开灯才能正常活动。打开灯后小慧指着屋里唯一的一张单人床说：“以后我们俩就睡这张床，你睡觉会不会打呼噜呀？以前我和老美姐睡一起的时候，她一睡着就开始打呼噜，而且声音还很大，常常吵得我睡不好，烦死人喽。”

    “我不知道，我妈说我睡下去以后就跟死猪一样，我想应该是不会打呼吧。”

    小慧把自己乱扔在床上的衣裤拾起，随手塞进床底一个纸箱里说：“那就好，明天我跟老板娘要一个纸箱子给你，以后各人的衣服就放进各人的箱子里面。”

    招弟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布袋说：“我的衣服不多，不用箱子装，还是装在这个包包里面得了。小慧姐，你的衣服真多呀！”她羡慕地看着小慧塞进纸箱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粗略估计大概有十来套，招弟自小一年穿的衣服从来没有超过三套，她觉得一年能有二三套新衣服就很好了，不需要那么多衣服。

    “多？这么一点你都说多，这哪算多呀？呵呵！你没看见那些在赌场里上班的小姑娘，她们有些人单独一个人就有一大个衣橱的衣服呢。”小慧夸张地用手比划着：“衣厨，你见过衣厨吗？赌场宿舍里那些牌手大多是用航空衣橱。她们那些人每个月买一套新衣服都还嫌少呢！”小慧的情绪有些复杂，像是嫉妒又像是在炫耀。她合衣仰面躺倒床上，闭着眼睛轻声地自言自语道：“以后，我也会有很多很多漂亮的新衣服的。”招弟听不清小慧在说什么，追问道：“小慧姐，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见。”

    小慧睁开眼没有直接回答招弟的问话：“以后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得了，不用叫我阿姐，把我都叫老了。小姑娘年纪大不是什么好事，在老街这种地方青春才是最珍贵的本钱你给晓得？”

    招弟对刚才小慧说买衣服的事有些不理解，她问道：“那些小姑娘买那么多衣服，穿不完怎么办呀？”

    “穿不完？哈哈！等你在老街住久了以后，你就会知道了，说不定半年以后你买的衣服比我的还多呢。”

招弟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这么干。“有了钱，第一件事肯定要全部寄回家给妈妈，最多就留下一二十块零花钱。一个人长得好看不好看，那是天生的，买再多衣服也是改变不了的。”她心里虽这么想，但并没有开口和小慧争论，只是好奇地问：“那些赌场里的小姑娘她们一个月的工钱是多少呀？”

    “最少的也是一千多块，能拿三四千、四五千的人也有。”

    “四五千！”招弟似乎被这话惊到了，她有些失控地低声喊了起来，怀疑地又向小慧确认一次，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没错，普通牌手每月至少也能有一千五以上的工资。”

    “做牌手工资这么高，那你为什么不克赌场上班呢？”

    “我不识字，人家不要。小时候家里穷又不有供我克读书，所以我才说要你教我识字呀。我打算只要一学会写名字和记数字，就要去赌场当服务员，然后再去荷官公司报名接受培训，学会当牌手。”小慧躺倒在床上眼望着天花板，满怀憧憬地向招弟说着自己关于未来的计划。

    招弟被小慧的“理想”感染了，激动地说：“到时候我也要和你一起克。”

    “好呀！那从今天晚上起你就负责好好教我认字，我马上就出去买一本练习薄和铅笔回来，说干就干！”说完从床上翻起身来，果真跑出房门买书笔去了。回头见招弟还站着，一边走一边喊到：“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坐下呀，等到明天开始工作了，你想好好多坐一下都难得很呢。”

    第二天，天刚发白招弟就醒了，她轻轻叫了几声睡在身旁的张小慧，见没有反应，便自己先下床走出房门洗漱。回来换好衣服后，小慧仍躺在床上，好像还没睡醒，于是便用手推了推摇醒小慧。小慧睡眼朦胧地瞅了瞅招弟，口中含糊不清地哼道：“还早呢，叫我搞么嘛？有几点了呀？”说完便拉上被子又睡了去，招弟只好坐在床边等小慧醒来。

    当两人来到快餐店时，老板娘已经把店门开好了，见到招弟的第一眼就说：“以后要起早一点，先把地拖干净，等下就会有客人来了。”老板娘似乎不愿对小慧多讲，小慧也清楚自己该干什么，自个儿找活干去了。

    招弟第一次打扫镶有磁砖的地板，拖了一遍之后，她认为已经很干净了，可是拖完后老板娘紧接着又叫她去拿另一块拖布和水桶，再拖洗一遍。招弟拖了一遍正准备把拖布放回原处，在一旁抹桌子摆放茶具的小慧对她说：“还得用干的布来拖一遍才行，要不然老板娘又要骂人了。”招弟心想：“城市人真是太闲了，一个脚踏人踩的地板，竟然要求擦得像镜子一样明亮，真是太过分讲究了。”

    “窗子、窗台、柜子这些地方也要像这样全部擦一遍。”老板娘在一旁指挥着。招弟觉得这些地方看起来一点都不脏，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她用抹布去擦，但她还是顺从的去擦了一遍。刚擦完，又听到老板娘在厨房里喊：“招弟，过来这边帮忙拣菜洗菜。”

    招弟走进厨房，见小慧已经在那里低着头机械而动作麻利地拣着菜了。招弟发现小慧在老板娘面前总是保持着沉默，不像私下里和她在一起时那样有说有笑。看得出她和老板娘之间有些小矛盾，因为，小慧很不满意这份微薄的工资，但却又找不到可以获得更高薪水的工作跳槽，所以做起事来总带着几分怨气，工作也不太认真卖力。而老板娘对这个态度不恭又有些敷衍了事的员工也很不满，但却也不舍得将这低酬的劳工给开除掉。于是，主仆双方只好互相容忍着，就像一对互相不满意对方的夫妻，虽然心里讨厌着对方的某些性格和行为，但还不致于恶劣到闹离婚的程度，于是，只好将就着过下去。

    招弟坐下来按老板娘的话挑拣着菜叶，这时，招弟才发现厨房里掌勺的竟然是个大男人，而且小慧说那人就是他们的老板。

    李招弟在家乡几乎没有看见过哪家男人下厨做饭，所以，她对老板当大厨感到很是稀奇，不禁多看了几眼，只见老板刀法麻利，掌勺动作熟练而轻巧。胖乎乎的双手丝毫没有影响到他流利地使用菜刀。老板是个中等身材的假胖子，肚腹突起如衣服底下藏了个大西瓜，呼吸之间一起一伏地顶着身上的衣服，裤子被高高隆起的肚子压到腰际以下，叫人看着都替他担心裤子随时都会掉了下来。这位老板平时喜欢把衣服撩起来，让圆溜溜的肚子露在外面。每当走起路来，他的整个肚子就会随着脚步的迈动而上下左右晃动，让人有时不禁替他担心，身上的那个人肉西瓜会不小心抖落在地上摔得个稀巴烂。

    老板顶着个肉圆球在厨房里自如地穿来穿去，趁着配菜过程扫了一眼招弟问道：　　

    “小姑娘，想不想学做菜呀？”

    “想呢。”招弟应付着回答道。

    “等你在我家店干满三年后我就教你，好不好？”老板得意的说。

    三年对只有十四岁的招弟而言那可是一个相当漫长的日子，她悄悄问小慧：“你在这里干了几年了？老板有没有教你做过菜？”

    “二年多了。”

    “那就是说，老板也没有教你做过菜喽？”　

    “我根本就不想学。”小慧一脸不屑的回答道。

    “其实我也不想学，在家里经常帮我妈做饭，我早就懒得做了。”

    “有客人来了。”听到老板娘在外面喊，小慧赶紧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拿上一块抹桌布跑出去接待客人。

    小慧站在桌边等客人点好菜，便跑进来告诉老板。不一会菜就做好了，小慧喊招弟帮忙端菜出去。只见招弟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盘刚炒好的辣椒牛肉，大步也不敢迈，老半晌才将菜端到桌子旁边，然后顺势随便一放就退回厨房去了。站在柜台后的老板娘早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快步跟着招弟走进厨房小声吩咐道：“你先过去洗碗吧，上菜的事就交给小慧去做就行了。碗用了多少就赶紧把它洗干净，然后再放回碗柜里整整齐齐摆放好，每天的碗不能堆到很多才去洗。”

    中午客人走后，老板娘把招弟叫过去正式做工作指导和安排：　　

    “每次客人来的时候，要和客人先打招呼，还要面带微笑地说——欢迎光临。客人走时，要跟到门边鞠躬说——老板请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不要一天到晚盯着电视机看，没事的时候就到厨房帮忙拣菜、洗碗、洗杯子、拖地……店里的工作永远没有做完的时候，不要天天等我开口吩咐才去做。”

    “尽量不要请假，下班后也不要到外面去乱逛。”

    “吃饭时间是上午7点，中午1点，晚上是8点，尽量要准时。因为这个时段客人比较少，不要什么时候想吃就去吃，菜能吃多少就拿多少，不要浪费。”老板娘非常流利地像背好的教条一样，对招弟交待了许多快餐店里的规矩，招弟觉得 这快餐店的规矩比她在山上学校的校规还多，一时半会儿也记不全，但她还是顺从地表示记住了。

    此时，客人喊小慧去结账。小慧头也没抬叫了一起：“黄大姐，收钱咯！”

    招弟听到小慧叫老板娘黄大姐，便悄悄问小慧：“老板娘看起来比我妈妈年纪还大，你怎么才叫她大姐呀？”

    小慧一脸不屑地说：“她还没有交待你要怎么称呼她吗？是她让我这样叫她的，她说这样叫会让显得她年轻一点。”

    招弟不解地道：“这样叫就会变年轻吗？我不相信，让我叫她大姐我还真是叫不出口，叫她黄大妈还差不多，我看我还是叫她老板娘好了。”

    “城市人很在意你怎么称呼他们的。如果你一见年纪稍大一点的人就叫大爹大妈，人家会生气的，他们会怪你把他们喊老了的呢。”

    招弟一脸疑惑地问：“不按年纪叫他们，那怎么叫呀？”

    “年轻的男人就叫帅哥，年轻的姑娘就叫美女，年纪大一点的男人可以统统都就叫他们老板，女人就叫老板娘，不管他们是谁，都会很高兴你这样称呼他们的。”

    招弟不解地问：“阿哥、阿姐、阿叔、阿婶、大爹、大妈、阿公、阿奶……这些称呼不是更亲切吗？”

    小慧不以为意地道：“哪个想跟你亲呀？这个时代，没有钱，连真正的亲戚都不想认你。”

    招弟和小慧除了经常在私下里议论老板和老娘的行为琐事之外，她们每晚都会在学习读书写字时，讨论前往赌场谋职的计划，希望早日离开这个薪酬低、工作又忙的快餐馆。

    按着自己既定计划生活的小慧，日子过得分外充实，她因有着很强的目的性而倍加努力学习认字，从招弟来了以来，她再也没有在晚间偷偷跑到外面去瞎游荡了。由于天生聪明，加上迫切改变命运的心理，小慧学认字的速度进步得非常快。她把改变命运的念力注入到学习当中，最终，她的人生也正是因这不到半年的宿舍求学，成功改变了她似乎注定一生只能当个餐馆服务员或厨娘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