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女儿国》第三十四章 明天永远是个未知数（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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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女儿国》第三十四章　明天永远是个未知数（完结篇）

作者：王子瑜

  未知，是上帝赠予人的特殊礼物，假如人在欢乐的时候，就预知到欢笑之后就是悲苦，恐怕所有的欢乐都会大打折扣。可见，全知全能未必是件好事。无知，是罗尔斯用于呼唤正义的大幕，在无知之幕的笼罩之下，每一个政策制定者都有可能是其政策的受害者或受益人。对于将“一国一军”当作必达“使命”的缅军人政府而言，假如他们能够预知其“武器换和平”的整编方案是一场赔本的交易，或许，缅甸各民族武装地区终将在“无帅将可用”中逐渐消弭。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而言，缅军人鹰派的激进政策反而使该集团和国家受损。缅甸当代近十年的内战，就是由急于用“武器换和平”所引起。

  有些实力秀出来能够唬住对手，但有些实力被对手知道后反而增加了敌人打击你的决心和战胜你的信心。可见，什么时候秀肌肉，该对什么人秀肌肉是一件非常讲究分寸感的。

  公元2009年3月11日，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政府在新城区凤麟城新开辟的广场上，隆重举行“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成立暨和平20周年庆祝大会”，参加庆祝大会的有来自中、日等国驻缅领事和使官，联合国粮食计划署以及其他国际援助组织驻果办事处代表；北掸邦、克钦邦、佤邦、勐拉等各民族兄弟特区的军政代表，散居缅甸各地的果敢籍知名人士、华人华侨社团代表；果敢当地的傣族、苗族、本族、佤族、崩龙族、傈僳族等各少数民族代表，各中小学校师生以及各娱乐公司员工代表，约2万余人参加了庆祝大会。

  在阅兵分列式上，由来自机关女战士组成的第八方队是当天活动的最大亮点。这支由66名女兵组成的同盟军女兵方队，身着墨绿色中短裙束腰军礼服，头戴红色贝雷帽，腰挎黑色手枪，手戴白色手套，脚登黑色长筒皮靴，光是这一身装束一出场，就让人眼前一亮。对于从未有过正规女兵连的同盟军；自组建以来也从未举行过如此大规模阅兵式的果敢而言，这是一些非常稀奇且又值得引以为豪的事，这等规模的阅兵式，在缅甸多个民族武装组织的控制区也从未举办过，所以，能够在有生之年参与和见证这一盛事，人民群众表现出了很高的热情。




  当女兵方队在广场上迈开整齐划一的矫健步伐，和着同盟军军乐铿锵有力的节奏，雄纠纠、气昂昂地健步走过主席台前时，那气势犹如一排排红色春潮扑面而来，直接扑进观众的心坎里。主席台上身着深蓝色果敢族传统服装的特首彭家声，脸上露着欣慰而赞许的微笑。如果把这笑容转换成分数的话，应该是120分。很显然，这些女兵的表现令他这位同盟军的缔造者感到非常满意。坐在彭家声主席右侧的老街军分区司令温貌准将，此刻脸色可就没那么好看了。因为眼下这批看起来显得训练有素的队伍，全都是他的潜在敌人，搞不好在哪一天就会变成他在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的对手。温貌准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微笑，像是在嘲讽、像是鄙夷、又像是嫉妒。也许在他看来，这支部队在不久的将来根本就不可能继续存在。而当天在场的二万多人恐怕谁也不会想到，这就是缅甸掸邦第一特区政府领导人最后一次的集体亮相，也是果敢民族武装在当年“最后的辉煌”！
   
  半年之后果敢爆发的军政大地震，把果敢军民辛苦经营20年建立起来的高度自治权利震得个稀巴烂，民族武装被缅军武力肢解，使得果敢民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民族自卑情绪，同时也使得“3.11”阅兵画面伴随着民族自豪感，定格在果敢人民集体的脑海里，倍显珍贵。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庆典活动当天，李招弟就是女兵方队里的一员。孔文婷和朱志远站在学校教师队伍里，代表学校仪仗队参加盛大的“3.11”庆典活动。文婷在女兵方队里搜寻了老半天，才认出李招弟来。因为筹备3.11阅兵事宜，所有机关女兵被调回军校参加特训。所以她们已经有二个多月没有见面了，剪了短发的李招弟看上去瘦了许多，但精神面貌很好。不知是因为着装的关系，还是穿了增高军靴，显得比以前高挑了许多。文婷觉得招弟比去年又长高了一些，肤色又晒黑了许多。但这让她看起来更显得英姿飒爽，大而有神的杏眼中闪着自信而骄傲的光芒，眉宇间流露出军人特有的刚毅气质，让她无论在走正步或站军姿时，都显得正气凛然，精神百倍。气质与之前在赌场上班时的李招弟简直判若两人，如果不是以前长期相处，对招弟的五官和身材非常熟悉，如今单从李招弟的气质来看，文婷几乎已经找不到招弟过去胆怯自卑村姑的影子了。


  孔文婷打从心底由衷替招弟感到高兴，就像一个大姐姐看到自己任性无知的妹妹终于结束了她那充满危险的青春游戏，再也不用为她有朝一日可能堕落苦海、深陷无知沼泽而忧心。此时，孔文婷脑海中又响起了父亲孔培才经常跟人说的那句话：

  “命运，就像我一样，只是个无能的糟老头子。不管他想对你怎样，你依然能找到几次机会，按自己的意愿行事，摆脱他的控制寻找自我拯救的机会。”文婷看到招弟炯炯的目光中闪烁着自豪与自信，她知道李招弟这位屡屡被命运那个糟老头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小女孩，已经成功的将自己拯救。
   
  在明媚的阳光下，3.11庆祝大会紧凑而井然有序的进行着，整个广场内台上台下的人们都在各自的位置里不敢随便移动，只见那些抬着摄影摄像机的人窜来窜去，捕捉场上的精彩瞬间。

  三天后，特区电视台播放着“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建军20周年庆祝大会”专题纪录片，孔文婷一家四口坐在自家的小客厅里，专注地看着电视画面，同时也细心地聆听着来自男播音员的画外音解说词：

  “这是一支果敢人民的部队，这支部队在世界军事史上同样有她的特殊性，果敢今天的和平，正是因为有了这支部队，才赢得了民族的发展、安定的环境与未来的前景。几十年来，这支部队经历了历史的磨炼，从最初的果敢革命军到果敢人民解放军，一步一步地发展起来。一直以来，这支部队无论是在战争年代，还是在和平建设时期，始终以维护果敢民族利益为根本，捍卫民族尊严为使命，坚持民族团结，促进和平发展，为推动民族和平与国家建设，发挥着重要作用……。


  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官兵全都来自果敢各族人民，是一支经历数十年非凡战火考验，经过二十年和平历练的果敢子弟兵。他们在1989年3月11日这个重要的历史时刻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新的形势下，这支军队的宗旨是“保土安民”，保卫“3.11”历史成果，维护和平，维护果敢各族人民和平发展的权利和前途。经历过数十年战乱和动荡的果敢人民，最珍惜来之不易的和平与安定，最渴望和平与安定能持久永恒，同盟军官兵牢记：没有一支高素质的子弟兵，没有一支具有坚强实力的人民武装，果敢特区的和平发展只是幻想……。”

  看完“3.11庆祝大会”电视纪录片，孔培才激动地对家人说：“这批女兵能有这样的水平，真是想不到呀！真不容易呀！看得我都有点感动了。我活这么大年纪，这样的画面在我们果敢从来没有见到过，让我感触最深的是这些小姑娘的命运，我听说，这些女兵绝大部分都是从博彩娱乐公司里招募进去的，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她们能够从牌手脱变成一个有素质的女兵，真是不容易呀。我认为在未来的岁月里，无论这些女兵能不能在自已的岗位上发挥重要作用，但特区政府此举已经成功地为果敢民族挽救了一大批失足的堕落天使呀！看来我之前对果敢前途的担心是有点多余了，想不到现在的年轻接受思想改造，居然能够转变得这么快。我相信果敢民族只要还有这么一批作风正派，力求上进的青年，果敢民族就有实现振兴民族的一天。”

  然而，即便是像孔培才这样有一定历史常识，经历过果敢多次巨变的果敢老者，也万万没有料到这批看起来充满正能量的女兵，只是在某个历史时期短暂一现的芸花，随即凋零四散。6个月之后，果敢地区爆发的战乱，毫不留情地迅速将这些女兵打回原型，再次被形势扔进复杂的社会当中，无知而无奈地经受各种社会风气的摆布和摧残。

  正当果敢全体军民沉浸在“3.11”二十周年大庆的荣耀当中，信心十足地准备开创更发展更繁荣更辉煌未来的时候，一场针对果敢民族武装、针对果敢民族政权的阴谋正在悄悄酝酿成熟。

  缅甸军人政府自2005年以来，就开始提出“各民族组织放弃武装接受国军整编”的计划，并美其名曰“以武器换和平”。理由是“一个国家只能有一支部队，为了国家的和平发展，各民族武装应交出武器，接受国防军的整编。”然而，这个靠枪杆子历经九死一生才争取到自主权的果敢民族武装组织，会相信缅甸军人政府这个公信力奇差的独裁政府的话乖乖地交出手中武器接受其整编吗？失去枪杆子捍卫的果敢儿女，还能继续拥有高度自治的施政权利吗？

  公元2007年缅甸国家断断续续召开了十三年之久的制宪大会终于结束，并于2008年出台国家新宪法。然而，正是这部宪法又一次将缅甸拖入持久的内战沼泽当中。缅甸军人政府计划在2010年举行全国民主多党选举之前，将所有少数民族武装部队整编为国家边防军或民团。届时，将委派国家政府官员直接参与领导各个特区的行政管理，自治区主席需由“民主选举”产生。上述计划已经写进缅军人政府的议事日程之中，并步步向前推进。

  2009年4月29日，缅军人政府派出时任东北军区司令昂丹图少将，正式向民族武装组织提出“一个国家一支军队的整编方案”，从此一颗定时炸弹被悄然埋在了缅甸民主转型的进程里。同年7月29日，时任缅军安全局长、国家转变时期政策执行委员会主席的拉敏准将先后造访果敢、佤邦和勐拉，以傲慢加武力威慑的口吻通知各特区做好接受军方整编的准备。缅军人政府认为民地武根本没有能力和胆子向整编方案说“不”，也不准备和各个特区在交枪问题上讨价还价。一条看似没有岔道又不能回头的解除民族武装的路摆到了所有民地武领导人的面前，这场实力悬殊的政治博弈变成了人生和政治前途的豪赌。

  显然，果敢民族武装已被缅军人列为首先解决的对象，然而，几经威逼利诱军方高层数度讨果，整编之路却迟迟未能如缅方的愿。时间一晃一年过半，缅军人政府眼见“武器换和平”的计谋失效，便开始启动B计划——政治构陷与军事恐吓。

  同年8月7日，果敢方面获悉缅军在腊戌征派大量民用车辆，第一特区全境多个战略高地有新增缅军进驻，对果敢民族政权形成了军事威慑。

  2009年8月8日早晨，缅军人政府以查缉毒品为由要求特区派人协查，中途缅军警忽然转向早有预谋的地点——同盟军位于杨龙寨的枪械修理厂。缅军人政府企图以第一特区生产武器作借口在果敢制造事端，为整编同盟军寻找突破口。当天上午，缅军警与同盟军双方在杨龙寨的武装对峙，引发群众恐慌，一些难民涌向中国南伞口岸。事件引起各方高度关注，缅果双方由此展开多轮协商，谈判过程中双方斗智斗勇，期间，不明真相的难民被表面上的波澜起伏误导，先后引发了三度难民潮。

  11日晚，缅军驻果敢老街米线沟军分区司令部，将特区政府派去协商枪械厂处理事宜的6名代表扣留。主导当晚谈判的是时任腊戌军事安全局长吞吞尼，他要求赴会代表致电果敢总部：“叫特区首长或常委来谈，否则大家就只能一直等下去。”

  “缅军方扣留果敢人质”的消息传出后，再度引起群众恐慌，老街市民连夜冒雨逃向杨龙寨和127等口岸，躲避随时可能爆发的战祸。双方僵持至当晚缅时10点半，果敢6名代表被允许返回向首长汇报。吞吞尼说：“明天再跟特区主要长官进行会谈。”

  12日，果敢方面拒绝与缅安全局长会谈，吞吞尼于当日返回腊戌。

  13日至21日果敢社会逐渐恢复常态。从表面上看，一场有惊无险的危机算是挺过去了。殊不知，缅方的第三套方案已经秘密推进，一个更大的政治陷阱和更强的分化手段已经对准了当时果敢的灵魂人物。

  20日发表声明“因人身安全无保障，暂停与缅方联系”。21日缅派出150余名警察抵进老街，为下一步开展行动计划作警力准备。

  22日，缅军人政府发布联邦法院通缉令，以非法制造枪械为由通缉彭家声、彭家富、彭德仁、彭德礼等四人。特区政府当日紧急召开常委会议研究对策，并于次日发表抗议声明。至此，缅军方不整编果敢武装誓不罢休的野心已全然暴露，此时再回顾缅方一连串的软硬兼施：（1）8月8日意欲行瞒天过海之计突入枪械修理厂；（2）11日晚故意制造扣押人质制造恐慌；（3）21日派出大量警察制造恐慌；（4）22日对彭氏兄弟父子叔侄四人发出通缉令，制造立场分裂……这些连环计与计中计的实施，就是企图达到分化、孤立、瓦解果敢政权之目的。一连多计、计计相连、步步紧逼，至此缅军人政府对果敢实施的“以压促变、自行分化”的计谋已开始产生作用，果敢高层之间看得见的看不见的裂痕与分歧开始向着不可弥合的态势发展。

  23日晚，特区政府总部办公室后山竹林传出的枪声，再度引发广大市民恐慌，人民群众星夜扶老携幼、手提大包小包涌向杨龙寨口岸，难民潮使得杨龙寨至南伞国门路段又一次出现了车辆排成的长龙，缓缓挤向中国方向。当晚同盟军各作战单位也已收到一级备战的命令。与此同时，以白所成为首的“主和派”也开始为顺应缅意采取“不对抗”绥靖策略，接受缅军人政府的整编路线汇集同党。从8月8日缅军公开计划行动那天算起，16天，仅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缅方肢解果敢民族政权的阴谋就已取得了重大突破，主导果敢民族未来的两条政治路线开始分道扬镳；两个由果敢儿女组成的阵营开始为互相分庭抗礼作各种准备。这一夜，对选择新的政治路线、选择卸下同盟军旗帜的阵营主要成员，是一个无眠的长夜。他们在无数个辗转反侧之中，反复掂量叛徒与身家性命财产之间的利益比重。

  24日早晨8时，时任同盟军副司令白所成派兵占领特区政府办公楼以“兵谏”名义联合时任副司令的张德文、魏超仁、特区政府秘书长刘国玺和果敢县副县长明学昌等人发动政变，上述人等以白所成为首，召集部分心腹和警卫，宣布脱离同盟军和彭家声的领导。当时，白所成交待一警卫队长召集在场战士列队，其他接到通知陆陆续续先先后后到来的高级干部见状也就随意地站到了白所成的旁边。由于事发突然，也没有在事前搞过预演或彩排，所以，整个过程的节奏和队形都显得比较散漫。这样一场关乎果敢民族政治权利的历史大戏，就如该场第一男主的举止风格般悠哉游哉波澜不惊地演了起来。

  当白所成从他黑色皮夹克口袋里不急不徐地掏出他早已拟就的“和平协商，反对武力”声明稿，随着白所成宣读内容的展开，队列中有的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有的人脸上则显得神色凝重，但每一个表情的主人都在极力地抑制着自己内心的激动。因为，听完白所成读完宣言后，就连那些没有文化的在场基层战士也已经意识到——“果敢变天了”。

  刚刚这一幕是果敢现代政权更迭的历史大戏，是一场早有准备的政变，声明宣读完毕之后，意味着果敢的历史新戏大幕已由白所成一手拉开，果敢民族政权自此公开分裂成了二个敌对阵营，一个扭转果敢民族命运、改变果敢人民生活，乃至扭转缅甸联邦命运的革命时代开始了。历来多苦多难的果敢从今又将无数次上演兄弟阋墙同族操戈的历史悲剧，各路小丑和英雄也从这一天起粉墨登场，在一场场血雨腥风之中，用生命和政治前途把自己捆绑在果敢民族攻克时代苦难的战车之上。

  当天彭家声位于双凤城的府邸被包围，彭老爷子不知去向，有人说去了中国，有人说藏在他的边界寓所，有人说星夜前往佤邦……。

  8月25日，缅军人政府发出1099（25）号文件，宣布成立 “缅甸掸邦第一特区临时行政管理委员会”任命白所成为主席取代彭家声，取缔原“缅甸掸邦第一特区行政管理委员会”。当天，数千缅军警迅速占领老街市各重要关卡和特区办公机构，声称果敢地区形势混乱，要维护人民生命财产安全。群众见缅军如见恶狼，纷纷选择逃离家园，老街与中国边境之间再次出现难民潮。
   
  26日，已形成分裂的两个同盟军阵营敌我难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势力犬牙交错。为此，白系身着同盟军军装的官兵们在自己的枪上和手臂上绑上了红布条，以此作为该阵营的标识。各条通往主要领导府邸的必经之路上和一些重要单位，分别出现各自的亲信和警卫，荷枪实弹，神情肃穆高度警惕地把守着。由于两个阵营都是身穿同样的军装，却领受着不同的任务，当天的果敢大地上便出现了“同袍”你追我赶的场面，同族兄弟各为其主互相缴械，彼此敌对却不予击杀。
   
  伴随着武装力量的互相压制，两个阵营之间迅速而激烈的人心抢夺战也通过手机打得如火如荼，义利两难、情权两难、忠义两难等等左右两难选择摆到了众多同盟军官兵面前，一些立根不稳的墙头草在一些电话声中忽而由东倒到西、忽而由西倒到东，面对薄如纸片敌我分界，一个不小心就会越界，一个不经意的转身就成了民族败类、组织叛徒或历史罪人，当时，前所未有的道德压力因选择时限紧迫被沉重地压在上千名同盟军官兵的身上。


  27日下午4点零8分，积压了半个多月的果敢战火终于被一次小失控点燃。战事随着杨龙寨国门的数声枪响而全面爆发。此前，一直把“不开第一枪”当作政治纪律的同盟军，对缅军的步步近逼一退再退，最终却因当天中午一名同盟军士兵在缴械缅军警时，太过紧张不小心扣动了连发步枪，导致场面失控、信息传播失控。杨龙寨枪声被缅军解读成了“开战”消息，半个多小时后，正当同盟军某分队受命将所抓捕的17名已缴械的缅军警送回老街缅军营时，双方因信息失控导致对形势误差，误会加剧了形势的恶化，17名缅军警被临时关押到位于杨龙寨的政法部时，缅军的大炮已经轰然射向同盟军驻清水河阵地。
   
  战争爆发发时间距离杨龙寨枪声仅一个小时。缅军早已部署在果敢境内各据点的大小高射炮在同一个时间段里，纷纷飞向同盟军的阵地，隆隆的炮声震醒了那些还在做着和平梦的人。至此，在果敢上空笼罩了整整19天的战争阴云，终于被呼啸着划过天际的炮弹给狠狠地撕开，露出了战争狰狞的面目。整个果敢地区凡离军事阵地相近的地方几乎到处都能够听得到子弹和炮弹飞来飞去的声音。

  李招弟等同盟军各机关单位的女兵，在战事爆发后的第一时间被调往前线医疗队和后勤供应处待命。正在各营接受军训的新兵，未结业被匆忙分配到各个阵地参加战斗。一场轰轰烈烈的果敢民族武装革命斗争就此拉开，没有人知道它将持续多少年，期间，无数生灵因它而惨遭灭顶、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兄弟反目，同时，也有无数的英豪用血与泪铸造他们人生的辉煌与荣光。

  每次听到枪炮声大作，涌进中国边境的果敢难民便会纷纷登上南伞口岸的高层建筑，遥望果敢境内的战斗。虽然肉眼仅能看到近处有些局部的火光，但人们还是会跑到某个高点去听枪炮声，特别是家中有人在部队服役的，每一颗炮弹发出的响声都会让他们提心吊胆，“轰隆轰隆”的巨响，就像爆炸在他们的心里。然而此刻的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只能默默祈祷每一颗枪弹都落在自己亲友的数米之外，祈祷着战争尽快结束，祈祷着亲人早日归来。
李招弟等果敢女兵是第一批撤进中国境内的同盟军队伍，28日上午，她们在女兵队长的带领下按中方要求从边境通道进入中国领土。

  29日中午，所有作战单位均收到同盟军司令部脱离军事接触的命令，收到撤退命令后，带领一个排驻守在石国林的郑健龙流下了屈辱的泪水，他向指挥长申请继续战斗，但被上司否决。


  一些作战单位在接到撤退命令后，有些人的武器就已自行解除藏起来或扔在果敢境内某地。当天所有撤入中方境内的官兵，在边境线上接受中方军警搜身检查，卸下武装，按中方的入境要求进行登记，这些领命撤出中方一侧的同盟军官兵，当时被当作潜在的危险分子，接受多种监查和询问。中方要求所有着同盟军军装的人员脱下军服，一人发给一套蓝色难民服。当时在南伞只要发现5个以上果敢人聚在一起，立马就会有中方公职人员出面要求分散，仓皇背井离乡失去故土的这些果敢儿女，在那样的时刻更加感受到失去家园的悲凉。

  李招弟等一批女兵被中国武警分批次送南伞镇后，她第一时间主动找到周美凤表示要与周美凤一起，胆大敢讲话的周美凤成了李招弟唯一可依靠的对象，跟着周美凤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

  周美凤此时已经是个排级干部了，所以虽然被要求分散，但她身边很快又聚集起一小批女生，在这身处异域迷茫而又不知所措的时刻，大家都希望能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带领自己找到新的方向。

  周美凤刚才就已经听到中方人员交待，不能超过5个人聚集，见现在有这么多人要向自己靠拢违反规定会被干预，但她又不好拒绝任何一位同志，当下便把李招弟等几个比较亲密的同志约到人群较少的地方，当她们快步避开人群回头望时，仍见到有几个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跟在她们后面，人类在陷入迷茫无助的时刻，总会渴望向同宗同族同乡或同事抱团取暖，这些在军营里建立起了“同志情”的女兵，此刻与组织失去联系之后，最希望和她们的同志聚在一起。

  不知道是中方控制了电讯系统还是因为停电或线路繁忙的关系，战事期间手机通讯经常故障。周美凤打了几通电话都无法顺利接通。人在遭难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或联系的，就是她最信赖的人，在这样的时刻人们往往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虽然他的家人在亲密关系上平时未必比他们的朋友互动亲密，但血缘构成的亲情往往会在非常时刻让当事人发现它的神秘力量。

  在周美凤的主导下，李招弟等一行6名同盟军女兵在南伞较偏僻的地方合租了一间简易住房，因为她们的老家全都是在老街市以外的山区，在南伞没有亲人前来避难，所以，暂时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亲戚。她们都是在赌场上过班的人，知道人员复杂的难民营生活起居很不方便，所以，就各自想办法借钱凑合起来解决避难时期的生存问题。在赌场打工的经历让她们最为受益的就是学会了很多与钱有关的事，以及认识了很多有钱的男人，所以，这种落难时刻找人借点钱对她们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是，刚安顿下来没几天，新的选择题又摆到了她们的面前。

  正当避难的人们为长期避难中国边境做持久打算时，果敢的战乱却以同盟军主动撤出果敢而迅速停息。这场战争结束的速度远远超出了人们的预期，很多人在用度上都是以月计来打算开支，祖了简易的房子买了简单的厨具，连逃离家园的悲伤情绪都还来不及准备好，就已经听到中缅双方动员难民返回果敢生活的消息。

  “听说仗已经打完了，明天就可以回老街了，你们有没有谁想要回克呀？”周美凤把大伙叫到一起问。有些人听到同盟军部队已全部撤出果敢的消息后内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失望又有不解，除了失落还有感伤，因为这句简单的“撤出”意味着战败和家园被缅军霸占，意味着山河破碎，故国不在。

  李招弟第一个答周美凤的问话道：“我倒是还不敢回去，大黑老缅说的话我是不敢相信。万一回去被他们抓起来怎么办？到时候谁会来保我们呀？”

  其他人一附和道：“就是呀，我也不敢回，就算要回也要多等上五六天看看情况再说。”


  其中一人道：“我们小姑娘回克应该不有什么问题，我们又不当官，又不有钱，我想他们是不会找我们麻烦的吧。”

  有人说：“那倒是，不过被他们叫克问话也是有可能的，毕竟我们当过同盟军，还是小心一点的好。反正我在老街又没有家，不用急着回克。”

  “就是，反正房租都已经交了，做饭用的锣锅家私、碗筷和米都已经买好了，我们就多住几天吧。”

  “既然不敢回果敢，那不如我们克中国大城市找打工得了。”

  周美凤高兴地说：“好好好，现在好了，兵也不用当了，以前想干什么不能去做的事，现在又可以做了。”……

  一群少女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开始讨论起今后的生活出路来。无可奈何穿上军装的她们，才刚刚忘掉红装爱上绿军装，却未曾想人生道路竟突然来了个急转弯，一种前未过的惆怅袭上了李招弟的心头，她入伍后通过军训和思想政治教育，胸中已经燃起了一把振兴果敢的焰火，满腔的热血也已临近沸腾，正卯足劲准备向前冲出一条光明大道，岂料一场三天不到的战火却将她在军中激起的心志化作灰尽。

  闲聊过程中，她们大多表示不愿再回果敢，希望能够借此机会离开家人和故乡进入中国某个大城市去打工，家庭经济条件稍好的则表示希望到中国各大城市旅游，几乎没有人提议要立即重回果敢工作或生活，果敢似乎没有什么让她们留恋的东西。但是，当提到身份证件问题一群因谈论未来而兴奋的小女生脸上忽然就被愁云给遮住了笑颜。

  “其实我们几个现在说的一切，全部都只不过是在做白日梦，没有中国身份证，我们几个连云南昆明都去不了。”李招弟灰心地说。

  “……”刚刚聊得正欢的一群女子，听完李招弟的话，仿佛立即被推进了无声的世界之中，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身份证问题一直果敢人的烦恼和难以言说的痛，那些没有缅甸国民身份证件的果敢人，就像是被人蓄意圈定在一个狭小的范围之内，自由出行和迁移范围非常有限，这一道源自地缘政治和民族矛盾人为设置的无形隔离墙，直接阻挡了十多万果敢人向外发展的路，隔阻了果敢人融入缅甸主流社会的机会，公民身份办理受限，让果敢人强烈感受到有一道鸿沟横在果敢民族与缅甸国家之间。

  战争使得李招弟的命运再一次因着环境和时局的变化而发生巨变，父亲的突然离世令她的人生轨迹发生颠覆性的改变；特区的经济发展及征兵政策又直接扭转了她的工作、职业与生活。从降生在果敢那一天起，李招弟的命运就注定与果敢这块土地和这个族群的兴衰脱不了关系。处于社会底层的李招弟感觉自己存活在世仅仅就像是一根会说话的芦苇，永远都没有能力去稳住那暴露在狂风暴雨中的弱小身躯，任何时候一阵轻风拂过都会让她们摇摆半响，久久不得安宁，一场暴雨落下也会让她们的生活变得狼狈不堪沉陷泥沼。

  2009年果敢地区发生的军事冲突与政权更迭，让居住在果敢这块土地上的人们一如狂风中的落叶，被刮得七零八落，无数人不由自主地随风四散、长年飘零。其中，包括那些曾经可以左右他人命运、重权在握的军政要员们，也被卷入到大时代的潮流中失去了自主自控的能力，茫然飘向谁也无法预知的明天。

  明天永远是个未知数，李招弟等这些缅北女儿国里轻如枯叶、柔如蒲公英的生灵，不知又将被命运这股狂风吹向何方？果敢是一个长满传奇故事的土地，生活在这片神奇土地上的果敢儿女仍将经历无数个比小说更加离奇的现实。一个更大更深更长的悲剧从果敢8.8事件后开始展开它的历史画卷，一个比赌场斗争更激烈更残酷更险恶的民族革命斗争，一场更持久更悲壮更惨烈的战争已悄然在果敢大地上铺开，等待各色人等用行动去书写自己的故事。

（完）

（本书情节和人物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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