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转载外教军官的缅北自述 （8.7-9）

北美汉风

我应道：“不错，我排了潜伏哨。”

老狐狸堆起笑脸望着我：“那好，让食堂给他们留足酒肉！” 会餐开始后，除了老狐狸跟我一唱一和，余燕也担当起了重要角色，她不停地端着酒杯向大家敬酒。但阿平坐在那里，神态平淡，甚至有点儿被动应付。我敬了一圈儿酒刚回到位置，老狐狸和余燕就端着酒杯过来了。　“来，我俩敬你俩一杯？”余燕说。“敬我俩？”我看着他俩，又打量阿平。但阿平就像什么也没听似的，挺着身板坐在那儿。“头痛！端起来！”老狐狸“啪”地碰了我酒杯一下。余燕也揽着阿平的肩膀说：“咱可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啊！”

一听这话，阿平的脸上猛地一片桃红。她迟疑地端起了酒杯。但等我们喝光了，她才端起酒杯吮吸了一小口。老狐狸大度地笑了笑，余燕拍拍她的肩膀，表示理解。这一男一女刚走，小平头就凑过来了。他首先对我说：“阿平这个碉堡，得我来攻克。”接着，他咕噜咕噜说开了。


小平头是云南边民，云南边疆的人往往气死北京的翻译家，特定的地理位置，使得他们从小就接触各种民族，这也造就了他们的语言天赋。在云南边疆地带，一个人会几种语言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小平头虽然文化不高，据说懂得十几种民族语言，但他跟阿平说的是什么话，我听不懂，只是觉得耳熟。他跟阿平咕噜了半天，阿平竟自觉端起了酒，跟小平头碰了一杯，两个人一饮而尽。这个时候，我不仅觉得小平头神奇，还觉得他不可思议。小平头看我傻了眼，小声对我说：“苏总，我跟阿平还能攀上亲戚呢。”我问：“你们说的什么话？” 他看了阿平一眼，回答：“她的国语。”  “国语？什么国语？” 小平头自豪地答道：“越南语！” 啊，阿平是越南人！

9、没有规则的战争
我这个人疑心很重。虽然老狐狸一再说今晚不会出大事，但在会餐结束后，我还是觉得不太放心，睡下了，又起床去查哨。今晚余燕和阿平都没有走。余燕扶着醉酒的老狐狸进了厂部南边的一个套房，那是厂里的秘密仓库，也是老狐狸的卧室；阿平住在厂部的客室里，跟我相距不远。院落里有一个土岭，是控制厂区的最高点，我在那里布置了一个火力点，两个人一挺轻机枪。当我来到土岭跟前，听到了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故意咳嗦了一声，一个小哨兵端着冲锋枪冲了过来。月光虽然可怜，几步之内却能看清人。小哨兵看清是我，恭敬地站住了。我问他谁在说话，他答道：“是一班长和阿平。”

一班长就是小平头。这么晚了，他跟阿平在说些什么呢？小哨兵又告诉我：“是阿平找来的，她在打听您的事情。”打听我？”我感到震惊，但却说：“我有什么好打听的，真是的！” 岭子上的小平头发现是我，轻声喊道：“苏总，请客吧，我在吹你呢。” 我压着嗓子，朝他喊道：“吹？我有什么可吹的！”  这个时候，阿平从岭上走了下来。到了我身边，她突然说：“苏总，一个人查岗啊 ？”  “这又不是逛马路，谁陪呀？”我说。 “是吗？”这个不苟言笑的女人竟然笑了。

透过她的神态和语气，我觉得她有一种靠近我的欲望，于是我便对她说道：“这里的大好河山，感兴趣吗？”“没有看，我怎么知道呢？”她说。我朝他一摆手：“走，四周转转去。不过，你可要当心地雷噢。”  “呵呵”，她轻声笑道：“跟着你踩地雷，倒是蛮有意思的。”我们沐浴着月光，并肩行走在这个宽阔的院子里。我突然问她：“阿平，你怎么会是越南人呢？” 她反问道：“你怎么会是中国人呢？”  她虽然不太爱说话，却很会言辩。我在寻思着能够撬开她嘴巴的切点。“阿平，来缅北很久了吧？” “两年多吧。”   “你的中国话很棒啊。”  “奇怪吗？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她自问自答道。“我的姥姥，就是云南的水傣。”  我点点头。又问她：“你怎么会到越南来呢？”  她默默走了很远，才停下来对我说：“我是被骗来的。" 　“骗来的？”我更加好奇。

“是的。”她面对布满乱刺的铁丝网，向我倾诉着沉重的心事。“十年前，在你们中国部队攻打老街的战役中，我就是一名民兵自卫队的班长了。战斗中，我跟随特工队袭击你们的一个前线医院，立了二等功。四年后，我作为有功人员安排进了玉器厂。两年前，我们学习中国跟外资合作，我和三个姐妹来到密支那合作企业学习翡翠研磨工艺，在雾露河老坑采矿点，我们遭到了马匪武装的劫持，被卖给了瓦扎的“南来香”客栈，两个姐妹成了接客女。我在头一次接客时，抱着嫖客的衣服跳窗逃走了。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毫无目的地跑进了南山的一片竹林，在那片竹林里跟“南来香”的打手周旋着。天亮时分，一个打手的猎狗发现了我，在逃命中，我拦住了一辆皮卡车。开车的正是余燕姐，她从五号首长驻地刚刚返回。我请求余燕姐救救我，她问我‘我凭什么救你？’，情急之下，我说我会打枪，余燕姐审视着我，然后拔出了一支手枪，递给了我。也就在这个时候，打手跟猎狗冲了过来，我扬手一枪，那只冲在前头的猎狗当场就趴下了。打手一看，吓得屁滚尿流。从此，余燕姐就收留了我。”

真没想到啊，眼前这位女子竟是传说中的越南女兵，竟是我们曾经的敌人，这个世界也太小了！可望着她的神情，沉积在我心中的一个问题还是翻了上来：“阿平，你一直这样单着吗？在我眼里，你是很成熟的呀。”    她望着我，缓慢地答道：“你的意思，我明白。说实话，我早就不是黄花姑娘了。” 这番话，在我预料之中。 她又告诉我：“我进了玉器厂之后，爱过一个技术员。他的父亲是越南人，曾在法国外籍军团混事。南越北越统一后，他父亲因为审查，吓得服药自杀。在我跟这个技术员结婚的第三年，法国政府开始寻找外籍军团遗属，我的丈夫去了巴赛，从此音讯断绝了。”


“你们没有孩子吗？”我问。“没有。”  “可，我有一个七岁的女儿。”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跟人家说这些干什么呢！“我知道。”她的回答不以为然。我们两个人的心里，仿佛在酝酿着一个共同的故事，这个故事尽管过去还朦朦胧胧，现在已经逐步清晰了。我一想到这故事，觉得心跳格外快，神智还点儿惶惑，她呢？我只发现她的头逐渐垂下了，越来越低。我们两个都没再说话。大地静谧，天空静谧，呼啸的山风也渐渐静谧了，这个世界可真安详啊！

第二天早晨，刚送走了余燕和阿平，我跟老狐狸就接到了花舌头从瞭望哨传来的报告：“有一队兵马正向这里赶来。”老狐狸判断这是岩库和田中义来了，可是花舌头的再次报告又把我和老狐狸给搞糊涂了：这支队伍分为马队和车队，全副武装，还有一辆导弹车。我觉得不妙，老狐狸的神色也十分严峻。我们两个一同跑到了室外，架起望远镜观察着出现情况的方向。

果然，一条山道上尘土暴扬，一支队伍正向着我们奔来。打头的是六个骑兵，后面是三辆皮卡车，有两辆载着持枪的士兵，中间那辆架着一枚红旗——8反坦克导弹。在缅北这个地方，配备了反坦克导弹的武装那可不得了，这玩意，除了政府军，也只有强势武装才会拥有。我急切地问老狐狸：“是五号首长的人吗？” 他摇摇头：“他没有导弹。” “哪？”他从腰里抽出手枪，对我说：“情况不妙！快，你带着几个班隐蔽起来，我跟一班上去看看！”

危急时刻，老狐狸软面团的形象一扫而光。他一招呼站在附近的小平头，带着一班迎上前去了。在这个时刻，我并没有跟他争抢，心里确实有点儿害怕。我很佩服文学家造就的那些不怕死的英雄。等我跟大部分职工在院子里的小土岭隐蔽起来，老狐狸跟小平头他们已经接近了那股不明武装。我调整着望远镜的清晰度。发现老狐狸靠近他们时，马队停下来了，后头的皮卡也停下了。车门打开，下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高的穿着西装，矮的是山民的黑便服。高个向老狐狸介绍什么，老狐狸突然疾步上前，握住了矮个的双手。看到他们亲热的样子，我也松了一口气。我甚至后悔，刚才应当陪着老狐狸过去。

我看到，对方的大队人马停在了一片小树林里，老狐狸随着高个和矮个钻进了皮卡的驾驶室，而小平头的八九个人也爬上了皮卡的后车厢。皮卡车向着我所在的方向奔来。这情景，使我想起了云南傣族的“拜山门”。当一个山寨化解与另一个山寨的仇怨时，便会带着一批小卜冒（小伙子）和一些礼品，到对方的寨门饮酒作乐，铸剑为犁。岩库是正统水傣，这也一定是他的一种表达方式。但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命令大队人马就地潜伏，然后自己爬起来，向着大门口走去。


我刚接近大门口，皮卡车也到了。我就地站住，皮卡车也刹住了。小平头的一班在车上未动，前头驾驶室里却下来了三个人。老狐狸当头，再就是那个高个，额头平展而又明亮，眼里洋溢着微笑，他接近一米九高，像一个篮球运动员。最后下来的是那个矮个子，棕红色的皮肤，夹巴脸，小眼睛，面部表情极不丰富。不用说，这个就是岩库了！可田中义呢？我不敢往高个身上想。老狐狸一介绍，却给了我一个意外。岩库就是岩库，没想到的是高个竟然是田中义！日本人是这样吗？

田中义在跟我握手时，扬着眉毛问我：“苏总，我是不是不像日本人呀？”我点点头。“按照中国人的思维习惯，我们日本人是不可思议的。”说这话，他有几分自豪。不过他的汉语确实很棒。老狐狸告诉我，岩库带来了酒肉，我们召集弟兄们，到树林里去，一块欢乐吧。同时，他又告诉我，岩库给我们带来了两枚红旗—8反坦克导弹，这是他的战利品。

我想，这么厉害的家伙，只能是野战部队用，我们要两枚导弹干什么呀？田中义看出了我的心思，指了指导弹，笑呵呵地对我说：“这玩意，可是稀罕东西。老缅特喜欢，一枚十几万呢。” 我的脑筋也不慢，岩库送导弹的目的瞬间找到了答案：我们一个职工被炸断了腿，他用这种不直接的方式表示自己的诚意。老狐狸先是给了我一个眼色，然后朝小平头喊道：“快，把导弹卸到厂部去。” 这一天，我们跟岩库的人联欢到了晚上。两家的误解、仇怨，也都自行消失了。

岩库的人走了，田中义却住下了。他说有事要跟老狐狸谈，老狐狸对他说：“好，到厂部去，当着苏总一起谈。”老狐狸在人际关系上非常讲究，他知道我对日本人有成见，所以在田中义的问题上尽量给我留出面子来。来到了厂部，田中义扫了我一眼，对老狐狸说：“曹总，那两枚导弹，卖给我吧。”
老狐狸惊诧地问他：“你不是做石材生意吗？怎么搞开军火了呀？” 田中义撇着嘴巴笑道：“曹总，军火不赚钱吗？”我紧急插上了一句：“毒品、人口，也是赚钱的。” 田中义冲我笑道：“苏总，那些，我不感兴趣。”

老狐狸望着他，想了半天才对田中义说：“这次，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们还欠你的人情呢。你说个价吧？” 红旗——8导弹的行情我是清楚的，一枚大约十四五万元人民币，我认为田中义会甩出十万元的价格，趁机捞一把，不想，他却向我们伸出了两个指头：“一枚十万，两枚二十万，人民币；美元，三万。”  这是一个不偏不倚的人情价，老狐狸打量了我一眼，然后就拍板了：“好吧，成交！” 田中义马上掏出了支票，说：“大大的好！我这就开支票。”  　这种效率，令人震惊。老狐狸接过了支票，关切地问他：“你这玩意好出手吗？”  他答道：“当我看到导弹时，就跟老缅的巴莫将军联系上了。他愿意给我三十万人民币。我这次赚了你们十万元呢。”

竟还有这样的商人，赚了多少钱都告诉你。我感到奇怪，问他：“你一直在岩库那里，怎么联系上的巴莫将军呀？” 田中义自得地笑了笑，然后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长方形的东西，介绍说：“这是卫星电话，最新的产品，可以随时跟巴莫将军通话。”  对于卫星电话，我只是听说过，还第一次见。我拿过了卫星电话，好奇地看着。田中义说：“只要是你知道的电话，你可以随便拨。”  我突然想起了在保山市人民医院住院的采石班班副，想给他一个电话，田中义看出了我的意思，帮我把电话拨通了。

我先把电话让给了老狐狸。在接过电话后，老狐狸的情绪一下落到了低潮，他的眼睛眨巴了半天，才对受伤的班副说：“你很不走运，但我们会让你走运的。小子，我已经派人给你找老婆，找不到老婆，我是孙子！”  等老狐狸讲完，我接过了电话，大声喊道：“你听着，我们绝不是推完了磨杀驴的混蛋！明天，我要亲自去给你送慰问金！”  田中义望着我们，感动地说：“你们中国人，什么时候这样关心伤亡士兵，就没有人敢欺负你们了！”  听了这话，老狐狸慢慢闭上了眼睛，然后垂下头说：“斯大林有一句名言啊——‘一个在军人待遇上精打细算的国家，是在为下次战争赔款做准备。国家假装关心军人，军人也假装保卫国家。’”

我的心灵被刺痛了，猛地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朝着地下摔去。那个日本人大吃一惊。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