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肖方 夜幕降临,云南南伞镇中缅边境线上,一条叫“麦地河”的小溪旁升起袅袅炊烟,生火做饭的人群,是从河流南侧缅甸果敢来此躲避战火的边民。他们沿着河流安营扎寨,营区绵延数百米长。昏暗的天色中,小孩的哭闹声,劈柴声、锅盆的碰撞声,打破了夜的寂静,这片本来人烟罕至的边境山林,因为他们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热闹。 果敢位于缅甸北部,与中国云南接壤,这里将近九成的人口为汉族,通用汉语。自2月9日以来,缅甸政府军和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MNDAA)在果敢地区武装冲突不断,大批果敢人出于自身安全的考虑涌入中国境内。他们之中,一部分人被中国政府收留在南伞会展中心的难民安置点,一部分人在南伞境内租房子或者投靠在当地的亲戚,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像“麦地河”这样大大小小的难民点散布在边境线上,聚集了没有其它去处的果敢人。
逃难中度过的春节
麦地河位于南伞西南方向,距离约2个多小时车程,这一段的中缅国界就是以河流划分,河的北侧是中国,南侧属缅甸。果敢战事爆发以后,有的人因为家园附近枪炮频发,不得不趁早离开,有的人是交战一方的果敢同盟军士兵前来相劝,让他们搬到更安全的地方。 逃到像麦地河来的难民除了果敢的汉族,还有人数不少的德昂族。他们有的以村为单位,两百多人先后搬来;有的一个是大家族,二三十人扶老携幼而至。一些路途较远、道路不通的人家,要翻山越岭步行大半天时间,才能到达最近的难民点。这些难民以老人、妇女和小孩居多,青壮男丁一般一个家庭里只有一至两个,因为大部分家庭让一两个男丁留守看家,照顾带不走的牲畜,除非家里真的十分危险,他们才会撒手不顾,举家逃离。 因为家离麦地河比较近,30岁的罗金城2月10日就到此避难了,那几天这里还没有多少难民。“我胆子小,害怕,一听到枪响,就和老妈、老婆,还有四个小娃跑过来了,”他挨着柴火堆半蹲在地上,一边烤火驱走夜晚的寒气,一边说着逃难过程,“50多岁的爸爸还在看家,我有一次回去看他,他赶紧叫我走,说有事打手机联系就行。” 更多的人在2月18日,也就是中国农历的除夕日前后赶到,直到2月底,来此避难的果敢人仍没有断绝。对于许多过着中国节日的果敢汉族人来说,今年这个春节,他们就在仓皇地逃难中度过。
枪炮声中寻找容身之所
难民来到麦地河后,便不能再往前走了。河流北侧沿岸立起了多杆醒目的中国国旗。难民们说,这是中国政府的人员立起来的,为的是提醒交战的双方,这里是中国国境,不要把战火烧到这里来,而他们聚集在此处,也是中方的人员安排的。 在麦地河的这个难民点里,每天都有挂着“边境维稳”工作牌的中国工作人员前来查看情况,也不时能看到中国的武警边防兵巡逻车在沿山的公路上经过,车辆从南伞境内运送物资来到麦地河,也需要经过多重武警的关卡,接受检查。 “来这里的都是住在果敢大山上的农民,他们有的因为路途太远, 走不到中国政府的安置点,有的因为路上打仗,越不过去而折到这里来,”一位前来提供帮助的果敢志愿者说。露宿在中缅边境线上,对于许多躲避战火的难民来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因为枪炮声一响,不仅逼着他们离开自己的家园,也阻隔了他们找到一个更好的安置点。 17岁的李伟刚是果敢一名初三学生,他的学业因为战事被迫中断,原本2月底就要开学的新学期,如今看起来遥遥无期。家人在其中一个难民点住下后,李伟刚和便另外两名同龄人奔波在边境线上,帮忙统计各个难民点的人数、物资需求等情况,以便将这些信息告诉前来援助的爱心志愿团体。 2月22日,李伟刚和同伴来到麦地河难民点。他们挨家挨户统计人数,直到深夜11点多才基本完成工作。当天晚上,因为找不到被褥,他们三人躲在一间没有围挡的茅房里,枕着寒风哆嗦了一夜无法入眠。据他们一个晚上的辛苦统计,麦地河难民点的人数接近三千人,是边境线上比较大的难民点,而人数还再不断增加。
陌生又熟悉的地方 麦地河边的难民几乎都是来自果敢山村里的农民,从一座山来到另一座山避难,环境的落差或许并没有太出乎他们的预料。许多难民到来的第一天,便就地取材,寻找各种生活资料。 2月23日,19岁的德昂人金小五来到麦地河后,第一件事便是和亲戚提着起柴刀上山,他们砍下三根十多米长的毛竹,一根根地从半山腰抬下来。他们脚上穿的都是人字拖,但上山下山的速度一点也不慢。于此同时,几名妇女和年纪较大的小孩,背着竹篓到山上捡柴,从同一条山路上经过。毛竹搬到河边后,金小五先砍下几段粗壮的枝干,像打桩一样把它们立到地上,然后再架顶棚,铺帆布……金小五搭竹棚期间,比他小几岁的弟弟,负责把从家里带来的几头水牛看好,赶到空旷的地方吃草。他们家里的女眷,则架锅生火,去把领来的大米、蔬菜煮熟。一些有空闲的人,则会聚在一起边吸水烟筒边聊天,或者走到别人家串门。 难民点内还有不少售卖方便面、饮料等杂货的摊点,这些摊主有的本来就在果敢开小商店,也有的是从中国的杂货店主,从南伞拉货物来此出售。这里的商品并没有漫天要价,以同样牌子一桶方便面为例,南伞镇上的超市售价约4元,麦地河的商贩卖5元。摊主说,从南伞运货到难民点,有边防武警设卡检查,武警没有阻拦他们进来卖东西,但要求他们不能哄抬价格。 难民们在适应着新的环境,同时也有组织地开展自我管理。在麦地河的难民,被分成八九个小组,每个小组约三百多人,一个组长负责协调小组成员的日常事务,并和中国政府的工作人员、志愿团体联系。金小五给自家搭好竹棚的第二天,便和另外几人一起,被组长安排去搭建一个新的竹棚,这是给将要过来的新难民搭的。 组长们还要求难民们把一些随意搭建茅厕拆毁填埋。这些茅厕是难民们刚到时,就近挖坑搭盖的,随着难民增多,它们不仅阻碍地方,而且带来卫生隐患。组长只好让他们拆毁重建,建到更偏远的地方去。
安稳与隐忧并存 躲避到类似麦地河这样的地方,虽然相对安全,但是山地入夜后寒冷异常,而且地面潮湿,让居住的环境变得十分艰苦。更严重的是,这里还面临着物资供应的问题。一些有拖拉机、摩托车的家庭,还能运些搬得动的家当,一些路途近的人家会带上水牛、骡子等牲畜。不过,这样的家庭并不占多数,更多的人逃出来时,还来不及收拾最简单的被褥。 从果敢大平掌过来的李小琴一家,带上几块已经腌好的腊肉。他们一家老小有10余人,每次煮饭时,都只削几片肉下锅,和耐存放的四季豆拌到一起煮,并且往里面加了不少辣椒。吃饭时,十多个人围着一盆泡在泛红汤汁里的菜,一根一根地夹到碗里送饭。 为了解决难民的物资问题,几个果敢当地的爱心志愿团体伸出援手,他们在南伞住下,在边境线上搜寻像麦地河这样的难民点,再根据难民的需求,用果敢牌照的汽车,把大米、蔬菜、被褥等物品运送过去。志愿团体的成员中,有中国人的身影,他们也不时收到中国其它地区爱心人士捐来的物资。几个志愿团体互相之间有联系,能募集到物资的发送物资,有医疗能力的兼顾提供医疗救助。 果敢的德昂人唐老三,十多天前在家里生火煮饭时,不慎烧伤了双脚,卧床不起,因为大家都忙着出逃,找不到人给他看伤,他老婆带着两个小孩手足无措。2月20日前后,唐老三一家在邻居的帮助下,来到了麦地河,随后病情有恶化的迹象。几天后,李伟刚和同伴发现了唐老三的情况,帮他联系了前来救助的医疗志愿团体。 志愿团体提供的物资虽然解决了不少难民点的燃眉之急,但帮忙的志愿者仍然有些担忧,因为果敢的局势短期内没有缓和的迹象,而他们的物资肯定无法长时间地供应下去。而医疗救助方面,他们也只能应付一些常见疾病,供应普通药品。
这里不是久居之地 2009年果敢8·8事件时,麦地河这批难民中的许多人也曾逃到中国避难。对于他们来说,这种动荡的日子适应起来或许并不困难,但麦地河毕竟不是一个可以长久容纳他们的地方。 偶尔有大风刮过麦地河,卷起干枯河床上被烈日晒干的黄沙,眼前便会黄蒙蒙一片。难民聚集以后,周边山头的毛竹被难民们砍去了许多,随着人数增大越来越多,对周边竹子、柴木的需求也越来越大。而难民们产生的生活垃圾,一时间也不会得到有效的处理。 这十多天来,麦地河的难民最怕的就是下雨,因为他们铺着茅草贴着地睡觉,顶棚也容易被雨水钻了空子。更严峻的问题是,现在正值旱季,许多难民的帐篷搭在麦地河裸露的河床上,再过一两个月,这块地方将迎来雨季,河水上涨,许多帐篷将没有容身之处。而果敢的战事,目前谁也不敢断定会在短期内停止,但许多难民都盼望着,这个日子早一点到来。 难民营内,随处可见一群群懵懂小童,他们不懂战争,也未必知道一家人正遭受什么样的劫难。白天,他们自顾自地在地上玩泥巴,在溪水中打闹。入夜后,他们又是最早钻入帐篷,躲进被褥中沉沉睡去。 夜幕下,麦地河上空星辰漫天,掩盖了难民营的凌乱,只有山那头不时传来“突突突”的机枪声,提醒着人们这里不是与世无争的深山幽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