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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016-5-5 23: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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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庄周梦蝶 于 2016-5-5 11:04 PM 编辑
七
击破王玄谟的大军后,拓跋焘兵分两路展开追击战。其中拓跋焘亲领一路主力攻击淮北要塞彭城,另一路则由永昌王拓跋仁率领,目标是刘宋的中路据点。很快,项城与陈宪死守得保的悬瓠都在拓跋仁的攻击下失守,中路追击大军指向的下一个目标是寿阳。中路军总指挥,南平王刘铄的治所正在寿阳,此处一失,则中路门户大开。形势危急,在斟酌增援人选时,刘义隆想到了左军将军,安蛮司马刘康祖——那个劝他明年再行北伐的人。
在初期的军事部署里,刘铄派遣中兵参军胡盛之从汝南出师,又派遣梁坦出师上蔡,目标是长社城。长社守将,魏荆州刺史鲁爽弃城而走。看到形势不错,刘铄派遣刘康祖领一支人马相助梁坦,进围虎牢关。寿阳有被围之虞,刘义隆下诏,命令刘康祖率人马回师救援。拓跋仁得知消息,准备在野战中消灭这支生力军,于是带领八万人马追击,双方在尉武狭路相逢。副将胡盛之(与此前出军汝南的中兵参军胡盛之同名,不知是否是巧合)劝谏刘康祖,让他取小道带兵逃到寿阳去坚守。
刘康祖麾下只有八千人马,以一敌十本就毫无胜机,何况野战中宋魏两军差距颇大,胡盛之的建议应该是合情合理的。但是不知为何,刘康祖竟勃然大怒,反驳道:“临河求敌,遂无所见;幸其自送,奈何避之!”传令全军结成车营进军。双方于是在尉武展开殊死大战,最后刘康祖被流箭射中,落马被杀,八千士兵无一幸免。但令人咋舌的是,魏军的死亡人数也超过了一万人。
尉武之战堪称整个元嘉之战中最为惨烈的一场野战,这从伤亡数目就可以看出来,宋军是名副其实的“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宋国方面的史籍里对这一战的记载是“大战一日一夜,杀虏填积”,“魏人四面攻之,将士皆殊死战。自旦至晡,杀魏兵万馀人,流血没踝”,真可谓昏天黑地,拍一部《尉武八千壮士》的电影也毫不为过。但是,这又是一场很糊涂的战斗,战斗的双方都不是主力军(真正主力军之间的战斗以王玄谟溃逃而告终),只是仓促之间打了一场遭遇战。从魏方的角度来看,以八万对八千,在兵员呈压倒性态势,战斗力也有优势的情况下竟被歼灭一万人,堪称耻辱。而从宋方的角度来看,战术上这一战可谓可歌可泣,但战略上,救援寿阳的战略目标完全没有达到,这一战不久,拓跋仁就进围寿阳,焚掠了周围的马头、钟离等郡县,刘铄——一名以《拟古诗十九首》而名扬后世的诗人——只能死守不出,听凭魏军残害百姓。此时我们不禁想,如果刘康祖的八千生力军犹在,中路战局也许便不会如现实中那么吃紧了。
战争离古典小说相去甚远,在小说的世界中,一将出马和敌将放对,一枪刺于马下,挥军掩杀,敌军大溃败走。现实战争远没有这样浪漫,薛安都之勇换来了胜利,刘康祖之勇却换来了全军覆没,并非后者之勇不及前者,而是前者的勇猛只是正确战略上的锦上添花,后者的勇猛则是坚持这场战斗的唯一凭据。在这个层面,南方的“文明人”们表现的反而不如北方的敌人聪明。魏将弃城而走的记载在整个元嘉之战中不胜枚举,因为魏军虽然强大,但的确不擅城市攻防战。史册中并没有魏将因此而受处罚的记载,或许这出自拓跋焘的战略部署也未可知,即使不是统一部署,至少说明魏人对自己的长处与短处有清醒的认知。在拓跋焘被盱眙逼疯前,他一直冷静的执行着不在据点消耗,野战歼敌的策略。刘康祖的迎战可以说是撞到了枪口上,事实上,“临河求敌”“幸其自送”的应该是魏军而非宋军。我们不知道刘康祖是在何种考虑下做出迎击拓跋仁的决定,史籍中,他对胡盛之说:“去寿阳裁数十里,援军寻至,亦何患乎?”也许这对刘康祖有点冷酷,但我们必须说,我们也许应该庆幸援军终于不至,否则,援军一起被八万大军的血盆大口吞掉几乎是必然的结局,后面寿阳还守不守得住,就不好说了。
中路的战局在寿阳凝固,另一路的拓跋焘大军则已来到萧城,这里离彭城只有十几里。彭城,本来是北伐规划中的大后方,总指挥所,在刘宋的北伐战略里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王玄谟曾说道:“彭城南界大淮,左右清、汴,城隍峻整,襟卫周固。自淮已西,襄阳已北,经途三千,达於齐岱,六州之人,三十万户,常得安全,实由此镇。”王玄谟虽然在战场上是废物,纸上谈兵还是很有一套。而这样一座城池,此时却被兵临城下,北魏骑兵的推进速度与宋军防御的薄弱令人震惊。此时的彭城中,宋国的重量级人物云集,有在彭城节制北伐诸军的江夏王领太尉刘义恭、徐兗二州刺史领武陵王刘骏——此时还没有人想到这个好武的亲王会成为下一任皇帝、劝谏了大怒的萧斌不要斩杀王玄谟,刚从东线战场上撤下来的沈庆之。但是,最后决定彭城命运的却是一个小人物,他就是当时城中的安北长史,沛郡太守张畅。
刘义恭看到魏军势大,吓慌了神,决定放弃彭城,率军南退。太尉长史何勖提议全城撤向郁洲,再从海道返回建康——这个提议用通俗的语言说来就是“不管不顾,落荒而逃”。经验丰富的沈庆之则提出了比较折衷的建议,即派精兵护送刘义恭、刘骏两位亲王到后方“兵少食多”的历城去,派护军萧思话留守彭城。我们很难得知这是他根据战场形势作出的最优判断,还是经过东线的不愉快经历后,觉得一个萧斌已如此添乱,这下两个亲王凑在一起,城怎么守得住。幸好,在他的位置不方便说出的话,有小人物帮他说出来。张畅的劝谏词照录于下:
“若历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赞!今城中乏食,百姓咸有走志,但以关扃严固,欲去莫从耳。一旦动足,则各自逃散,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军食是寡,朝夕犹未窘罄;岂有舍万安之术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计必行,下官请以颈血污公马蹄!”
有理有据,大义凛然,千载以下,犹有回响。刘康祖的勇敢和整个战局的利弊产生了矛盾,而张畅的勇敢则和大局的最优发展方向完全重合,这是两个人的区别所在。刘骏此时也站出来劝谏叔父刘义恭留下来坚守——倒不一定是出于对战局的考虑,这名年轻的亲王从来都期待刺激的事情发生,在他当上皇帝之后,这会成为国家的噩梦。终于,刘义恭下定决心,坚守彭城。但是,其实对面的拓跋焘在这个阶段还并没有把彭城当做必须啃下来的硬骨头,他的奔袭的真正终点是宋都建康。此时意气风发的拓跋焘没有想到的是,对他和整个魏国来说,真正卡住他骨头的那一块骨鲠还没有吃到嘴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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