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共战例）南下作战（上）

同根相怜

                                        南 下 作 战（上）

四月党代会又一重要任务是制定了五月南下作战计划。南下的目的是在于跳出外线，主力在腊戍盂尧地区建立根据地。战略意义为南下向缅甸本部的根据地靠拢——腊戍以南是02地区。

南下作战规模很大，全军区主力除3037，107两个营在原根据地前沿（贵概大莫宜公路沿线）进行游击战外，全部参加南下作战（参加作战的3031，3033，3035，4045，4048六个营以及东北军区前指机关，808访问组），可谓雄心勃勃。

遗憾的是，南下没有达到预想的目的。在前期，由于突然袭击，我军得手，但敌军立即作出反应，集中了重兵对南下部队进行合围。在腊戍郊外派当血战之后，我军历经艰辛，由南萨拉公路突围而出回归贵概根据地，结束此役。( 摘自张来耘著《东北根据地八年走过的道路》)

一九七O年五月中旬（五月十二日(十三日?)）的某个凌晨，集结在勐波坝区和孟波附近的东北军区主力共六个营的部队在一片黑暗中开拔。这支部队执行四月党代会的一个重要战略决定，前往腊戍东南方向的盂尧建立根据地，或者说建立游击区。当时绝大多数的连一级以下干部并不知道行动的具体路线和意图，虽然在屯兵勐波这段时间里传出不少风言风语，说是将有一次大的行动。有传说是一，到下面建立新区，(下面是一个含义不表的概念，它即可以统指下缅甸中央根据地，又可以用来泛指东北根据地以南的地理位置)二，把敌兵力吸引住，将中缅边境木姐南坎的敌军南调又返回北线解放这两个地方等等。在部队行动前大约十多天，已经受命进行了一系列强化训练，包括夜间行动，行军，隐蔽近敌，夜间射击，爆破等等。特务连，二连和炮连大部以及3035营二连，作为一个加强营充当这次行动的先驱队。这支混编的部队可以说是东北军区最富作战能力的一部分。一连（即侦察连)发了缅政府军的军服和胶盔，（当时缅军尚未装备钢盔）所以连队士兵都已意识到任务的特殊性。当时祁老五任连长（他原任二连连长)，盂荣成任连指导员，排玉国为付连，杨世启为付指（前三位都是民族支队人员)。一连在勐波休整时已征收了一部分新兵，包括十几名棒寨籍青年和十几名中国知青，(多为昆明学生)出发时兵力大约在一百左右，一连又是先驱营的尖兵。杨世启率小分队在贵概累散赛（掸语即“三十座大山”之意）活动时曾收拢过一名当地克钦青年组织的骨干，名叫干磨。这个组织和缅政府，KIA都无关系，与缅共也从无联系。却时常对缅军发动小型的突袭。似乎是一种地方的青年自治自卫团体。干磨精明能干，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勇敢正统的景颇小伙子。他和一连的尖兵班编在一起，充当全营前卫。许多干战上了路还不太清楚此次行军的规模路线和友邻单位。

先驱营和军区主力走的是同一个方向的两条路线。军区主力同日出发。此次挂帅的是军区付司令员赵明、付政委古方。（罗先，杨光均留在贵概根据地，而杨光当时可能去了中国)808访问组的首长为周师长，常参谋长。他们率军区指挥机关。(俗称总部司政后)以及3033，3035，4045，4047，4048五个营共1200多兵员。先驱营直下迪马坝，翻越一座大山，日夜兼程，次日晚上在虎撇坝宿营。(虎撇坝是军区后勤部付部长李冬的家乡，李冬是罗先旧部)宿营的寨子就是李冬胞弟的家。这里毗邻公路，第二天又是贵概街子天，所以部队刚睡下不久便又接到命令全部起床出发。这命令不知是营部下达的还是相隔不远的总部下达的。刚提拔为班长的王云峰(当时才十六岁，他原先是瑞丽中学的初一学生，曾当过曹小栓连长的警卫员)手里拎着鸡是从赶贵概街的老乡处买下的。他不住地抱怨着天气——天那么黑，又下起了雨，想起这以后的行程，心中有点迷茫。接到连里的命令，要把鸡全捏死——免得行军途中发出怪声。全连摸着黑就上了路，风雨交加，却有一种庄严感。这个连全连一式装备冲锋枪，每个战士都深知上级的用意：此行务必不虚，王云峰顿时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加强营在一条河边摸索向前，谁知这路走不通，走走停停，到天亮还没走出三公里路程，却又停下了，迷迷糊糊地又从原路折回，另找了一条路直插公路。这时行军速度陡然加快，在晌午时分越过滇缅路，进入路西地区，—路轻松。战士们相互告诫：这已经进入了敌占区了。营部急催行军速度要加快加快。这真是一次强行军，除了途中造饭全营小歇片刻之外，可谓昼夜兼程，有的人紧张得连拉屎的时间都没有．部队终日在呼啦啦的行军途中。在准备过贵概时，干磨携带一支冲锋枪开了小差。这给全营带来一些紧张，干磨会不会是奸细?这已来不及多考虑了，部队唯有比原定计划更快地逼近目的地。部队路过一些村寨问路，当地百姓十分生惊，指了路，便把部队支走。百姓总是说附近常有政府军巡逻队活动，他们担心双方会在自己家园里交火。

部队过了贵概，进入一大片丘陵地带。这里是当地闻名的野竹林，无边无际。把部队吞没了。在竹林中行军数日，沉闷无比，加之林中无穷数的知了，每每在正午时分呜叫不止。行军行列中互相都传不了话，耳朵都聋了。一场大雨后．洼地都被知了填满。据说当地老百姓用大圈箩装知了在市场出售．竹林行军也有一片寂静的时候，无敌情。大家谈笑风生，有人说可以在当地建一个造纸厂。“这里有用不完的原料……”，王云峰听到营里808陈付营长发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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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平安，只是从远处观察到敌军的据点。全营时刻处于高度戒备，随时作好准备，应付一场遭遇战或者被敌军设伏的意外。出发的第七天，部队抵达离腊戌城五，六小时路途的一个大傈僳寨。侦察小组被派往腊戍机场。全营作好了战斗准备，原3035营2连作为袭击机场的突击队。王云峰的班在勐波夜战训练时打靶成绩最佳，将充当掩护组，负责消灭机场的灯光。下午时分，派去侦察的林明贤，张明东，丁永胜返回，报告说已逼近机场观察，还顺路经过了火车站。途中在一个寨子被村自卫民兵包围，幸亏林明贤能说会道和头人谈判，终于走脱。这是一场虚惊。就在侦察小组刚刚回到驻地时，突然从机场方向升起两架轰炸机，正正地从部队驻地而来低空掠过。后来了解到，腊戍机场夜间不停飞机，机群白天飞来值班待命，晚上全部飞回原机场。这突然而来的情况使营部改变了原先的计划，决定当夜袭击腊戍火车站。部队匆匆出动迅速逼近火车站。根据侦察小组的报告，火车站有两处地堡，并驻有守军。如此估计将有一次较量。

1连充当突击队。2连作预备，2营2连在通往腊戍城区的路上阻援。各连就位完毕，已是次日凌晨2时左右（即五月十九日)。1连继续接近，越过夜光下醒目的铁轨，当兵的有不少是生平第一次见到铁路，惊讶得不得了，望着机车头，月台和道口道旁的各种讯号灯发呆。车站一片寂静，可以听到候车室里有说话声。突击小组继续向前，目标分别是机车库和车站周围的灯光。王云峰心中纳闷，因为他们班并没有发现侦察小组所说的地堡，他们班的任务是掩护，消灭地堡火力和车站的照明灯光。2时10分左右，枪声大作，王云峰班的神射手在即刻之间把全部灯光击灭，车站顿时一片黑暗，只见弹雨如蝗乱飞，到处是呛鼻的火药味，混乱之中到处是部队人员。奇怪的是仍没有发现敌人的火力。王班又被调去攻击车库，他们冲进了车库，车库四周是很大的一扇扇大玻璃窗。他们发现里面是两辆内燃机车，一辆装甲车，装甲车上有一挺重机枪。当然，这也令一些战士好奇不已。原先车库有几名值班的警察，打响之后已经逃走，排长张广义也随着进了车库。他进了第二间屋子，大喝一声“有人”便跳了出来。有人喊话要里面的人出来，一颗手榴弹丢进去，一声沉闷的爆炸。王云峰带人冲了进去，见一男一女两个铁路职工倒在血泊中。这两人看上去象夫妇，受了伤，抱在一起呻吟。云峰见状不由一阵心缩，忙退了出来……

       搜索不到其他武装人员，王班奉命用火箭筒摧毁机车头和装甲车，火箭手潘国英已等不及了，他从大门口向车库发射。另一名射手王为国从车库外向里发射，王为国应该因此而抱恨！——弹头穿破大玻璃窗击中了目标，而破碎飞散的玻璃片却迎面而来，割到了颈脖动脉，顿时血流如涌。

正当车站即将陷入毁灭性的破坏之际，阻援部队派人前来报告，腊戍城区方向见列车队灯光。敌增援部队受到火力阻击，沿公路停车熄灯，下车前进。这时攻击部队正准备实施大爆炸。可是部队生怕雨季潮湿，都在导火索上包上了胶布，手忙脚乱当中怎么也没办法把导火索点燃。旅客们吓坏了。候车站内不时传出惊叫。部队进入后四处开枪，抓了几个车站职工，在帐房搜到了一部分钱。在听到撤出的命令后，王云峰神不守舍，昏暗中他又见到那个被误伤的妇女，她抱着一只铁皮箱跌跌撞撞地走出来，不慎失手把箱子丢下，箱盖被砸开，杂物散落了一地。她跪在地上收拾，抬头见到王云峰，向王招招手，示意王去扶起她。王见到她那位受伤的男伴，那男的上前扶起她就走开了。云蜂又一次感到内疚。又有人前来报告说，敌军已近车站，是沿着铁轨徒步而来的。部队全部撤离车站，由于太仓促，许多无法点燃导火索的炸药包便留在了现场，而王为国作为这次袭击战中唯一的重伤员，是被班里的战友用军用大油布裹着抬走的，后来实在抬不动了，就四个人拎着四只角，拖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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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队以极快的速度撤出，两个小时后，王为国失血过多，不幸牺牲，便在行军路途中匆匆葬埋，连最简短的悼念仪式也来不及举行。云蜂心想，这个下葬之地日后根本不会有入知道的了。王为国是南下战斗的第一名阵亡者。（注：后来炮连战友补充说，王卫国是被抬回了出发的傈僳寨下埋的）

正当先驱营急行军南下腊戍的时候，军区总部和主力正在循另一条路线南进。5月1 9日主力在浓浓的暮色中抵达登尼坝区。总部已从电台获悉袭击腊戍火车站的战况。接到命令的3033二连，3035三连此刻在田坝区行军，登尼河水在不远处哗哗地流淌。空旷的田坝上特有的潮气和风息令人感到亲切，老兵们幢憬富裕坝区和阳光和村寨。不少人在游击活动中到过登尼坝区。现在的任务是炸毁登尼河的公路桥(色鸟桥)。两个连队从容地向目标接近，35营3连（连长木土腊刀，民族支队干部)抵达公路在离色鸟桥不远的地方潜伏，任务是阻击由登尼据点南下的敌援兵，33营2连（连长钱有信，傣族，民族支队干部)沿登尼河北岸到达色鸟桥两侧，实施炸桥任务。这两个连的突袭行动和先驱营对腊戍车站的行动大径相同。

色鸟桥在登尼街市南面，桥南有一掸寨，桥北公路西侧有一孤立的哨所。公路逶延北上大约半公里进入街区。街区前面是一座很大的汽油库，与油库隔路有一个小湖。这里又有一座小桥，便进入登尼街，这是缅北又一个重要的集镇和交通要津，政府军在街市西北侧设有固定的据点，兵力在—个连左右，有火炮并配有几辆装甲战车，是步兵41营和步兵22营的若干整编排。

部队在凌晨1时分别部署完毕。由于在黑夜，部队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经到达了指定位置。33营2连首先打响，消灭了桥头哨所的共10名守兵，还抓了几名俘虏。可是钱连长却在交战中中弹身亡，这个长着一脸潇洒落腮胡的傣族老兵身经数次恶战，在允模战斗中负过伤，他性情温和，很受部下敬重。老钱甚至常有一种忧伤表情，有不少女兵钟情于他。见到连长的尸体，2连全连都有点失态了，有人要枪毙俘虏，愤怒的士兵四下鸣枪，爆破组急急忙忙地引爆了炸药，火光冲天把田坝，村寨乃至半边天空都映红了。桥头一打响，登尼街头的敌军即刻下点赴援。这些官兵乘坐装甲车沿路而来。在一个拐弯处遭到35营3连猛烈火力的阻击。3连的突击手一直冲到公路上，两面夹击赴援敌兵，歼敌9名，装甲车丢下伤亡人员急忙退回，不一会又一次冲过来。这次火力更猛，于是在公路上开展了一场恶战。没有工事，没有掩蔽物，交战双方忽然发现天色已泛白。这时已是近5时了。装甲车队又一次撤回。而3连却付出了伤亡，付指导员李洪刚手臂负伤，连长(付连长)木土腊刀中弹身亡，全连共有七八名伤亡。

晨雾，硝烟凝固在一起，四周的景色：公路两畔的草地和田坝，静静的湖面，灰白泛泛中的街市的民居，南面燃烧着的色鸟桥，四下是另另散散的尸体，枪支聚集在一起，伤员都在人们眼中。忙碌的3连卫生员李文斗此刻的心在微微颤抖，他和李洪刚的目光一接触便转向别处。付指导员两眼通红，强忍悲痛，他大声地对部下说着一些鼓舞的话。要为连长报仇!轻伤员互相照顾，不要拖大部队后腿。李洪刚知道，这次破袭战仅仅是开始。见到战友鲜血涔涔的枪创，李文斗不由想到了自己的责任，也许有一些伤员要归入随部的军区医院边行军边治疗，重伤员则要上担架。这一刻，李文斗和付指导员也许想到一起了。

刻不容缓，两个连迅速地集结在一起，清点人员，收拢俘虏和武器，制作担架。还有，掩埋阵亡者。两个连彼此都知道了对方的情况。不一会，由总部派出的人员来到现场，传达撤出现场的命令。本来是值得大事庆祝一番的出色战斗，却因为损失两位优秀的连干部而暗然失色。枪声另星响起，似乎是撤出战斗的信号，又象是据点上敌军打出的冷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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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力出动之前，留在勐波的军区机关已陆续往老根据地孟牙，勐杭收缩。军区机关设在勐杭（勐杭又写孟混，艾芜的“南行记”中记下过这个地名)。五月上旬第一批军政干部学校的学员已从各地到勐杭报到，其中有特务营炮连的付指导员李自如（保山人）2连付连长蒋志明（畹町人，在勐波负伤）35营1连付连长木定腊，军区宣传队指导员阎生炳（已在勐杭，因为全队已经在此驻营)。校地设在勐杭官家的一幢木板高脚屋内，军区各机关有的住在街边的克钦族居民家中，有的则住进街子的汉族家中。

在这之前，军区机关曾在龙刚崩龙族大寨小住．(龙刚在离勐杭不到一小时的深山里)有一天在军区林天付政委下榻的竹楼上，蒋志明向张来耘披露一个军事秘密：“来耘，你知道这次大部队行动的方向?”“不太清楚，听说是外线作战……”“你来看——”蒋小心地摊开一张很大的军用地图，地图上是腊戍地区。从地图上看腊戍城区很大，附近是坝区，人口密集，村镇成片。“这儿——盂尧，是我们的目标，如果顺利，要在这里建立游击根据地．这里盛产大米，是养兵屯兵的最理想地区。”来耘为自己又一次无缘参加大规模的行动而沮丧，他—直幢憬着战争壮观，所以5月20日在刻印"前线消息"时，心中不无神往 。
                                                                  
                                                                    最高指示
        力求在运动中歼灭敌人，同时，注重阵地攻击战术，夺取敌人的据点和城市。
                                                                           前线消息
5月19日凌晨3时，我人民军某部一度占领腊戍火车站并击毁敌军列车两列，装甲车两辆。
5月l 9日夜里23时(此战报时间有误，应是次日凌晨4时20分)我人民军某部炸毁了登尼东面的色鸟桥。
现我人民军正在乘胜战斗中，上述这些行动使奈温军惊慌失措，坐立不安。
   
缅甸人民军东北军区政治部
    70年5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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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此份战报以下还有缅文内容)

  “5月20日”这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毛泽东主席在北京支援柬埔寨抗美战争的群众集会上发表了著名的“5．20声明”——“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

先驱营从车站撤出又投入急行军，20日是一整天的路。下午四，五点钟，开进一个克钦寨，营长命令就地煮饭，睡觉（！)命令一下达，全营竟一片兴奋：“啊!今晚不走啦！万岁!营长万岁!”大家举枪欢呼，把背包丢在地上或抛向半空，互相推攘着，拍打着，跳着蹦着!简直不得了，连眼中都闪耀着异彩。

部队终于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大觉．第二天又上路，营部传出消息说是与大部队汇合，部队—路往东。经过一个很小的克钦寨，部队小歇片刻，选择一条峡谷中的小路继续行军，在峡谷沿小河走了一个多小时，营政委熊庆国突然大叫"不好!”原来他在那个克钦小寨居然把自己的手枪忘下了。于是全营原地等候，政委往返取手枪耽误了足足两个小时，部队又出发。一些老兵按捺住心头的怒气，忍不住在队列中小声地骂了起来。部队又化了个把小时，走出峡谷。尖兵在一个险要哑口发现许多新鲜的缅军鞋印，看上去这股敌人至少有一个连以上的兵力！原来敌人已经掌握了先驱营的大致方向，故派出精干部队在哑口设伏。谁知先驱营迟迟不出现在来路，恐有误，遂撤离。部队见哑口密密麻麻的鞋印无不心惊，不由更加快速度。远处传来一阵枪声，这是撤出待伏地带的敌军又发现了先驱营的后卫部队，在鸣枪。如果营政委没把手抢忘在克钦小寨，或者说他没有折回路去取手枪，而部队按原行军时程深入蛱谷的话，那么5月21日中午时分，在哑口上下必是一场血战!

先驱营终于在22日和总部汇合，全营干战一扫十日孤军行动带来的孤独感。整齐了军容风纪开进一个掸族寨。这是一个很大的寨子，房子很干净，可是却有灾难性数量的跳蚤和臭虫!竹笆上铺着的垫子下全是大个臭虫，令人毛骨悚然。王云峰班下榻的是一个殷实农人家，有足够的大米，鸡蛋酸茄(一种鸡蛋大小的蕃茄，肉厚味美，是当兵人的美食)只一钱一磅，非常便宜。全班又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全班下河摸鱼——河鱼煮酸茄是道地的摆夷菜。

六个营都在坝区，营地相隔不远。这可能是缅共在腊戍地区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集结。这时又一项战斗在酝酿之中。这一次张明东，丁永胜等人潜入了公路沿线一个小集镇。张明东的一家亲戚在镇中，张和小丁贸然闯入，让亲戚大惊失色。这时公路沿线已进入紧急状态，街道不时发出令人不安的骚乱。张和小丁不也多留，连夜返回。他们向总部报告说，曾经在夜暗中摸到敌军营房跟前，新的目标有两个连兵力。

        5月24日部队分几股向腊戍城佯动。意图是造成攻城的错觉，迫使已经展开的敌军主力向城中收缩，而后部队的主力以很快的速度转向新目标。这个雄心勃勃的行动来得太突然，不少部队是匆忙上路的。特务营1连一路进军，逼近腊戍郊外，来到一个掸寨。此处去腊戍7公里（疑是7英哩）1连没有接到任务，只是在寨子里造饭吃。王班还有一顿酸茄鱼汤，饭毕全班在竹楼上靠着背包打盹。对当兵人来说，空闲时，尤其在投入战斗前可以稍事休息真是太需要了。

        王云峰心里这样想。他刚闭上眼，突然不远处枪声大作！他跃身便起，全班一下就在竹楼下集合起来，枪声响在六百公尺外的一条小山粱上，虽然是大白天，但山梁上枪火闪耀，连成一片，枪声令人心荡。那是4045营方向，集合在寨中心空地上的1连人员看见营长和808的陈付营长以及一伙连干从远处赶回来——他们是随总部去看地形的。

坝区的浓雾已经散去，腊戍郊外是一片缓缓起伏的丘陵地带，到处是草甸和灌木林，在高地可以展望丘陵之问座落的村村寨寨，条条土路交错逶延。公路直趋腊戍城。城区密集的街道建筑物群被热瘴笼罩着，泛出灰白的景象。上午9时到1 0时，整个城郊陷入空前的兵员大调动之中，和东北军区前指总部的意图恰恰相反，缅北军事当局对缅共部队的突袭行动作出了积极反应：曼德礼(瓦城)方向大批野战营和地方部队乘坐卡车和征用来的民用车驰援腊戍，在腊戍集结了几十个营兵力，部署在郊外大片地带，采取积极防御的战术，决心以高度机动的兵力与缅共部队野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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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云峰和他的战友看到的那个长长的山梁上的交火情景，是4045营和敌先头部队的遭遇战。敌我双方是突然遭遇的，当时部分军区和808首长正在勘察地形，枪声一响，军区付参谋长杨再映便立即赶往最前沿（杨是4045营的老营长)。谁知枪战已十分激烈，杨首当其冲，当即中弹身亡。他是这场血战刚刚开始之际的第一位阵亡者，也是整个南下作战阵亡人员中职务最高者，杨的死讯立刻被传开，造成一种震惊。

特营1连和35营2连立即出动，他们冲过田坝（雨季尚未来到，田坝还没放水）直上山梁，交给连干的任务是增援4045，把山梁上的敌军分割成两半，包围其中一部力求全歼。当时估计这股敌人最多两个连。王云峰一边跑一边想，山梁上的敌人会不会向田坝上的部队开枪?因为山梁不高，田坝上增援的部队完全没有隐蔽。连队上到山粱，仍没有遇到火力的阻拦，在1连最前面的是一班，王云峰班(２班)在其后，刚刚抵达山梁端的灌木林丛，隐蔽在草丛土岳之间的敌兵突然开火。云峰刚卧倒，就听1斑有人说“排长负伤了!”负伤的是排长董老大。他是一个精干的中国籍景颇族军人，68年的老兵，浓眉大眼，皮肤很黑，装着一颗金牙。他捂着大腿间被战友拖了下来。云峰一见就明白了，董老大被枪弹击中的是男人的要害部位，他的一只睾丸被打掉了。两个连全趴在山梁的这一侧，成散兵线。干部们上到前沿看地形，但敌火猛烈根本无法看清敌人。双方开始枪战。在干部们的督促下，1连试图向前攻击，但除了增加伤亡之外，没有任何进展。

昆明知青杨飞是六九年初入伍的老兵，杨品德高尚，仪表堂堂，极有毅力，是知青中的佼佼者，也是营连干们看中的干部苗子。杨飞在打响后立即低姿向前，可立即被弹雨击中，扑倒在地上。后面有人问“前面咋个啦?!”回答说“付班长牺牲了!”“把人拖下来!”——火箭手潘国英听出这是付指导员杨世启的命令。潘看看左右无人上前，因为敌人火力实在太密集，他又气又急，骂道：“狗日的哪个不怕死的上!”说完便往前爬。他只感到子弹就在自己背上帽子上掠过，发出阵阵滚烫的气浪，他恨不得钻入草地里去，却还是顽强地向前爬。他伸出手摸到了前面同伴的鞋底，心想这也许就是杨飞。便用手指抠住鞋帮，使劲往后拽拉。他记不清自己化了多少时间才把死者拖到比较安全的地方。死者就是杨飞，他身中数弹，浑身冒血，血迹留在草地上，那真可谓是一条血路。潘国英听到同连的战友说，别的地方还有一些战友尸体拉不下来。

枪战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和1连一齐上到山梁的35营2连到达的是山粱上一片比较平坦的地带。2连发现前面灌木林丛间有一些绿草地，是开阔地。付指导员马文林估计敌人就在跟前，说了一声“各班注意拉开距离……”还没说完，迎面就是一阵火光，敌人开火了。与此同时，2连散兵线也开了火。沈大伟是二排四班付，他六九年六月追随先行的同班同学(北京四中的张育海)入缅当兵，而张育海已在前线阵亡。大伟义无反顾。被编入35营2连，接连参加了大小多次行动，勐波棒寨大捷后被任命为四斑付。这是一个苦差事，是全班最苦的一员，在日常主要任务是负责全班的后勤伙食，背包上拴着一口大黑锅，比别人背更多的米，还要背盐巴和油，肉，乃至整锅或半锅的饭。大伟端着半自动步枪，半跪在草地上向前射击。阳光眩目，火光闪闪，前后枪声震声欲聋。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卧倒——也许他太勇敢了吧。马文林趴在地上，抬起上身向四下观察，发现大伟端着枪在开火，上身被后座力震得一仰一仰的，他从容不迫，半张着嘴，看上去象是在微笑!老马急忙忙地向他叫嚷“快趴下！”但枪声太响。就在这时，老马看到大伟的头部一颤，分明是连血带浆地开裂了!随着，他重重地仰面倒下。"大伟——"老马绝望地吼着，心头全凉了。

投入战斗的部队已经发现了面临的危险。这时没有撤退的命令。于是，战士们就地构筑掩体。不远处传来一阵紧一阵的车辆引掣声，这是一批又一批的敌军乘坐车辆往战场赶来，分明可以想象山梁的那一侧坡下的情景。杨世启的反应极快，他立刻找到其他连干碰头。这时和35营2连已失去联络，可能两个连之间有一股敌兵。杨认为应向总部紧急报告，可是战场上已极为混乱，派出的人员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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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大量使用轻便的手炮和50步兵炮（一种比60炮更简便的小追击炮，缅军老兵可以十分熟稔地使用它)不断造成伤亡。更令人不安的是一些远程重炮被带到了战区开始试炮。飞机低空俯冲，形成一种威慑力量。由于不断增多的伤亡，随队的卫生员已无法应付。王云峰只听得四周围全是负伤的和垂危之中的战友发出的呻吟和诅咒声，还有许多话语。这些话语含混不清，是一些熟悉的战友和老兵发出的，是一些连排长发出的，听上去令人莫名其妙，笼罩在惊心动魄的感觉中。到处是乱七八糟的伤兵和尸体，都辩认不出都是哪些人了。血，绷布，卫生急救包，被血漫红的青草和泥壤。稍不注意，自己身上手上就都沾上了战友的鲜血。已是正午12时了，连队已开始自动地撤离，但大家发现已经无法撤出战场了……

战斗开始激烈的时候，特营2连受命增援（此时先驱营的建制未变动)。一上去就与敌人纠缠在一起，自顾不及，根本没有和35营2连接过头。这个连发现情况比想象的更可怕：战场上已不成建制，人员混杂，战线上处处是突破口，敌兵一股一股地出现，意图不明。特营2连立即被分割了或者说是失散了，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灌木林，无法发现敌我双方明确的位置，只是连续不断，此起彼伏的枪战。不一会2连就有了伤亡，有的士兵在大骂干部临阵逃脱。其实，干部此时也正在为失去部下和友邻而心急如焚。

1连方向出现了炮连人员，他们是奉命前来炮火支援的。这些炮大哥还没有在如此险恶的战线上发射过。现在为了观察敌方，为了架炮，他们冒的危险远远超过了步兵。王云峰最感到奇怪的是这些高头大马的炮手却没有人被敌火力击中。炮兵战友的来到为前沿步兵所处的可怕处境带来了一些缓冲，云峰感到自己人还在——"我们还有许多后续部队”——而曾经在那么久的几个小时中，被敌火压迫得抬不起头的前沿士兵都以为世界的末日已经降临。现在炮连的那些老友：安俊山，周大福，孔金保，黎亚强，吴庭正，刀飞……，都出现在跟前。可是炮兵的支援对整个战局的演变已起不了作用了。

以这条狭长的低缓的山梁，或者说以这一片带状的丘陵地为界，政府军缅北战区的前沿指挥人员和缅共东北军区前指正在进行一场残酷的较量。下午刚刚打响时，政府军投入的兵力是步兵第5营的两个连，与缅共部队的前卫兵力不相上下，而不到一个小时，主动权已操入缅军掌中：战线侧后运兵车仍在运送更多的部队来，运走一批批伤兵和阵亡者。弹药，火炮，装甲车队也加速运达。丘陵间已被车轮，履带，碾得草翻泥掀。前沿指挥人员已经基本摸清了正面接触的正是缅共东北军区的几个营的主力部队，他们现在的任务是缠住不放，待更多的部队开来，实行重兵合围，一举歼灭这支缅共主力。缅共东北军区前指总部此时亦已清楚地知道了南下部队正处于极其危险的境地，原定的作战大纲的实施已不复可能，在刚打响时，估计敌人最多不过两个连的兵力。所以以4047，特务营，3035营的投入蛮有把握吃掉这股敌人。可是山梁上的战斗时趋向白热化，伤亡不断增加，给前指的决心以沉重的打击。到下午时分，3033，4045也已有部分连队和敌人打响。前指最为担心的事情终于降临。这就是敌军的主力纷至，决心不惜血战。而南下部队的初衷是以小部队进行破袭和突袭，以大部队保持机动，伺机打一仗或几仗极有把握的胜仗，在某个地区相对稳定地立足。如果伤亡过大，弹药消耗过多，则只有迅速撤出，远离敌军主力一法。808访问组组长周师长曾多次作为援外顾问，在东南亚指挥作战或充当顾问，据说周在越南，老挝都有过出色的成绩，而现在却陷入了困境。从某种意义上，访问组对军事失利所应承担的责任要比缅共东北军区的领导人更为重大。因为中共对缅共作出过某种承诺。作为有实战经验的周师长和常参谋长当然对这个危机一目了然。这真是一个严酷的时刻，古方和赵明已从周和常的表情上发现了可怕的预兆。终于，前指在下午三四时光景向所有部队发出撤出战斗的命令，要求所有部队向原进发地收缩——如果所有部队人员都能接到命令的话。

同根相怜

常聿内心受到的打击决不亚于任何人。他亲眼看到自己最熟悉的303部队遭受了重大的伤亡。而且继续在增加伤亡，从他看来，303的优秀指战员是他这两年苦心炼就的精华。他曾经自信地说，给我两千精兵，我能够在缅甸自由行动。周这个人个性颇强，沉默寡言，甚至有些不合群。常无法和他合作。这时常参谋长一股忿恨陡生心头。这种被动的局面，至少常是还没有碰到过的，他坚持要亲眼看到部队撤回一起离开。

总部的机关先往东撤。这批人员数量不少：总部电台，警通排(即娘子连的一个排，这整个排是107部队合并进来的，一部分担任了看护工作)，政治部机关，后勤部机关和辎重马队，军区野战医院，伤兵队，(两次作战的伤兵和刚刚后送的伤兵，而更多的伤员这时滞留在前沿或是在部队，来不及后送)这一大批人员足足有近200人左右。

黄昏时分留在原地等候各部队的总部首长和808首长愈发心神不定，甚至是心如焚。部队陆续后撤，4047营已撤出，45，48部队连队被派出去接应。有的没找到自己人而返回，有的迟迟不回，返回人员带来的是互相矛盾的消息。甚至有35营2连和特务营1连已经全部牺牲的流言。35营2连连长李三木腊(民族支队人员)阵亡的消息，这时已经被证实，他是打响不久中弹的，尸体无法拉下来。与此同时，战线上的枪炮声断断续续地响起，听上去有几个地带仍有相当激烈的枪战。天色渐晚，越来越多的人员撤回。人们发现有大批的伤员，有的看上去奄奄一息，血肉模糊，两两三三地搀扶着，被战友背扛着。这是33营和35营的一部分人员。周师长突然听到35营的808顾问朱付营长已在下午阵亡的恶讯。由于战场上情况太混乱，朱的遗体都"来不及处理”，幸亏是在黑暗，很少有人发现周极度震惊的神态，他心中在暗暗叫苦!事实是，朱副营长和杨再映副参谋长的两具尸体都拉不下来，派上去拉尸体的突击队（一个排）几乎全部损失！失职的不是在战线上的干战——不能责备他们，情形实在是太险恶了。不过，周师长终于有一个机会发泄了自己的狂怒：31(即特务营)的808顾问陈付营长行色苍黄地来到总部，周问他“部队呢?”陈回答说：“在后面”。他还想汇报一下部队的伤亡情况，被周厉声打断“那你为什么先回来了?!你这王八蛋!”旁边的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周师长一连给了陈几个狠狠的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