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子 于 2017-9-15 09:57 编辑
残阳已经落到山顶,映在云上如血一般红,寒气凛冽,透过单薄的外套吹进身体里吹进骨子里,阵阵寒意袭来,我不得不加快了步伐。年轻的时候,人人都热血沸腾怀揣着一颗狂放不羁的心,还没来得及多听几句母亲那些每次离家前都会再三嘱咐的话,背上行囊就出发了,立志要在远方的世界闯出自己的一片新天地,离开这片没那么太平的天空,底气十足地相信那座陌生的城市一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可后来发现,这城市实在太大,对我来说就是一座充满未知数的原始森林,这里有无限的可能,同时也危机四伏。我常常把自己迷失在高楼林立下那不见天日的街道里,漫无目的地走着,有时候等红绿灯的间隙,我会不由自主地思考一些不着边际的东西而入了神,绿灯亮时才被后边的人挤入茫茫人海之中。背对着夕阳的残晖,踩着越来越长的影子,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夜幕降临,霓虹灯照亮夜空,真的很美。
但不知怎的,我开始想要逃离这里,我小跑起来,去赶着末班公交。午夜时分,窗外的世界依然灯火通明,一幕幕场景飞快的从眼前一闪而过。城市的边缘,终点站到了,这没有五彩斑斓的灯火,却可以瞧见城市上空那拱白光,更显得这座城市大得离奇,也更显得我的渺小。原来我们并不是披着铠甲的战士,所有的勇气只不过来自于无知和对远方的痴迷狂想。离开了家,就开始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只不过是这高耸入云楼房下一颗不过尔尔的尘埃,风一吹,漂浮不定。在这,我们都变得一样,连最初的梦想都是一样的。好想回家,回到那片没有高楼遮住阳光的地方去,回到那片不那么太平的天空。
清晨,不知过了多久,长途客车摇摇晃晃终于晃到了南伞,车上躁动了起来。下车的一刻,长途跋涉的辛劳和封闭车厢内各种气味混杂带来的反胃恶心统统抛到九霄云外,很快就能回家了。出了南伞国门,破烂不堪历经几次战乱留下来的痕迹,狠狠地烙印在杨龙寨的建筑物上,这些痕迹你争我夺地正在向所有经过这里的人展现自己出众的地方,好像只有尘土飞扬和老旧不堪才能显出杨龙寨的特色。杨龙寨的海关拿着我那过期一年多的出境证严厉地质问我,我说我去广东打工,一年多没回家了,他看到我的穿着比我还不堪,罚了三十块钱就放我走了。
回老街的路上依旧车水马龙,路两旁的水稻被秋风吹黄了,发出缕缕稻香,一瞬间填满鼻腔,沁人心脾。正午的烈日炽烤着整个老街,三轮单车上咿咿呀呀重复着不知什么口音的叫卖声“卖凉粉,卖卷粉,卖凉拌……”,苍蝇趁老板打盹的时间里,早已在那一盒发馊了的作料里吃得不亦说乎。老街离家还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我搭了车,踏上了回家的最后一程。出发十多分钟后周边的建筑物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崇山峻岭和片片蔗田,这里的空气格外清新,我把头倚在车窗前,风呼呼打在脸上,合上眼享受这像偷来一般的自在。
车只把我送到寨子口就开走了,进寨子的这条本来是雨季泥泞而旱季飞尘的小路,终于在入秋的时候稍微好走一些,可我却感到背上的包越来越重而且感到绯红的脸上一阵阵刺痛,寨里的人鄙夷的又好奇的目光都盯在我身上,就如同小时候和同伴去掏蜂窝,结果我落了单,脸上被叮得肿胀难忍一般。
我们这的人一向认为去大城市打工的人一定是挣到大钱的,要不然还不如在老街当个保安,看我的样子,确实还不如在老街当保安。所以让他们感到失望极了,可是说到失望,他们貌似又没有什么损失,还暗自窃喜当初不让自己的孩子与我同去。别看我们寨子虽然小,可是对于八卦却丝毫不敢懈怠,“我去大城市打工的人还混得不如谁家儿子在老街当保安”这条真理很快就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我和村里人的这盘赌注,最终还是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他们才会用这般态度来看我,对于我的母亲,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怎么舍得放过这种通过贬低别人而抬高自己的大好机会,我加快脚步往家的方向走去。
路的两旁是参差不齐同样历经子弹“洗礼”的矮砖房,有的因为损毁太严重,而不得不重建,但却改变不了大局,寨子整体看来依然坑坑洼洼。一直到村尾,房子最破旧、门前用竹篾围建起的厨房、厨房下面院子里种着窸窸窣窣玉米的那家,就是我家了。我看到姐姐站在门前水池边洗碗,母亲坐在门前矮板凳上剥玉米粒,母亲那佝偻的身躯旁边是姐姐的女儿,时不时抬头望着母亲,听母亲给她讲故事,就像我小时候一样,母亲坐在门前剥玉米,我和姐姐边玩边听母亲说故事,无忧无虑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外甥女一双稚嫩的小手扶着母亲粗皮松弛的手臂上,使我不得不感叹岁月催人老,我长大了,母亲却老了。
小甥女最先发现我,兴奋的摇着母亲的臂膀叫道“啊婆阿婆!大舅回来了”,记得我走的时候才会叫我舅舅呢,现在已经能够帮母亲剥玉米了。其实这次回家我并没有提前打电话回来,因为我怕母亲替我担心路上两三天的行程而彻夜不眠。而且母亲本就睡得不踏实,所以她挂满皱纹的脸庞中一双浑浊的眼睛常常眼泪汪汪。母亲和姐姐听到甥女的叫喊,目光同时朝我投来。母亲起身迎了过来,姐姐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也走过来,寒暄一阵,母亲得知我还没吃早饭,她让姐姐去厨房给我做菜。母亲试图替我解开背上的包,可是实在太重,我说我来吧,从母亲那双常含泪水的双眼里,我可以看出她既盼着我回来,又不希望我回来,她担心我在外面受苦没人照服,又担心我回来后邻里乡亲们的冷嘲热讽,可她忘了,我已经长大了。
我打开背包,拿出来在中国给她买的一件羽绒外套,问我买多少,我不敢说实价买了两百多,直说买了八十块,她浑浊的双眼突然亮了起来说道真好,真么好的衣服才卖八十,随后又黯淡了下来,怨我为她乱花钱,她说她有衣服穿,不让我乱买东西。说实话,我有很长一段时间过得并不好,确实需要很多钱,因为呼吸道感染,一直在拖着不好,之后越来越严重,只得住院,因为我没有合法的证件老板没办法给我报保险公司,一万多块钱的医疗住院费只能自己硬掏,工作也拖了一两个月,攒了几个月的钱统统付之东流。离家一年多回来,能拿给母亲的也就只有几千块钱。旁边的小甥女一直偎依在我身旁看着我不说话,我把她拉过来我旁边,我说“你怕是以为大舅把你忘记了破?”,我从包里拿出一套粉红绣花的化纤裙子,母亲接过去替她换上,她太瘦了显得衣服有点大,她兴奋的只跑去告诉姐姐“阿妈阿妈,我大舅给我买花花的裙子咯”。
姐姐做好菜端出来,小甥女跟在后面,坐在母亲旁侧。从回家到现在我没看到弟弟,母亲说三四个月前就去小勐腊了,姐夫也因为不能回老家种地,休息了一个月就去了小勐腊,姐夫当保安,月薪三千六,而弟弟已经升了监台,满勤工资四千多。其实我知道姐姐在她的婆婆家日子并不好过,姐夫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妹妹嫁到湖南去很少回来,两个哥哥都吸毒,至今未娶,隔三差五就找姐姐要钱,因为姐姐只生了一个女孩要受到婆婆的冷嘲热讽,所以自姐夫和弟弟去那边工作了姐姐就搬过来和母亲住在一起。
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我时常反问自己,我在追求什么?我想要什么?也许,当你去尝试做过一些事后、当你努力付出而换不回应有的回报的时候、当你站在十字路口迷茫不知所措的时候、沦落街头烂醉如泥的时候、最想要的应该是家吧,如何给“家”做个广义的定义?当我看到母亲那爬满皱纹的脸颊因见到我而乐得开了花一般时、看到姐姐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看到小甥女因为穿上了那空荡荡不合身的裙子而开心得上蹦下跳时,这大概可以诠释它的含义了。
在家休整五天再次启程,我打前往小勐腊弟弟上班的公司谋事,车窗外的景色依旧,秋风吹在脸上凉爽清秀。年轻的我们忙碌着追逐着,有人成功有人失败,但我们不都在同一片天空下努力地活着吗?这一切到底为了什么?也许有天一,我们的付出得到了预期的回报,我们有足够多的金钱的时候,最想把这份快乐分享出去的时候,首先想到的也是家人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