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女儿国》第二十八章 高薪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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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北女儿国》第二十八章 高薪的代价

作者：王子瑜

  几乎所有的贫困青年都愿意为了更高的工资付出他们的时间和辛劳，甚至不惜付出高昂的身体或心灵代价去换取更高的经济利益。

  最近，被张小慧和李招弟视为莲花式人物的孔文婷也开始在为“进博彩厅打工谋高薪？还是到学校教书”作激烈地思想斗争。孔文婷心里很清楚，想要高工资就得付出一些精神上或健康上的代价，但她远远低估了需要付出的代价到底有多大。

  不知是中方有意网开一面，还是掸邦第一特区政府另有妙招。在中国政府提出“中国边境地区所有赌场必需关闭”的压力下；其他缅中边境地区的赌场迫于压力几乎全部关停的情形下，老街的博彩业却迎来了转机。一些原来在其他地区开赌场的、打工的、以赌为业的江湖儿女们，纷纷聚集到了老街。不到半年光景，老街又渐渐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各行各业，依旧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赌场这个被认为是泡沫经济的行业各发其财，形势看上去一片大好欣欣向荣。

  厌倦了酒店前台工作的孔文婷最终不顾父母反对，在李招弟和张小慧的介绍下瞒着父母偷偷进入赌场上班。但因素来不喜欢玩扑克牌，她没有去参加牌手业务培训，而是选择在赌场当一名服务员。文婷虽然在老街长大，但却从来没有走进过赌场，因此赌场对她来说还是一个完完全全陌生的地方。上班初期，赌场里的一切在她眼都显得很新奇。首次见识博彩大厅的豪华装璜，文婷觉得这简直可以用“金碧辉煌、富丽堂皇”八个字来形容，她心里想：难怪业主们尽给自己的博彩厅取些“帝王厅”、“黄金厅”、“钻石厅”等象征尊贵至极的名称。博彩厅业主花尽心思把赌客伺候得像君王似的，年轻貌美的牌手小姐如妃子般三五成群随侍在侧，女服务员则像宫女般，毕恭毕敬地随时准备听候各位大老板的差遣。从吃住到娱乐，凡是肉体上能够享受得到的，公司都能为赌客提供“一条龙服务”，而且考虑非常周全，服务也非常周到。凡是赌客提出的要求，公司必会想尽办法予以满足。有些乐子就算赌客没有主动提出，公司也会向其暗示“本公司还有某些在外界没有的特殊服务，愿效犬马之劳。”总之，博彩公司是极尽侍奉之能事，让大赌客享受到如帝王般的待遇，把赌客服侍得舒舒服服，迷迷糊糊，乐不思蜀，以此栓住赌客的心。留住赌客也就意味着为赢钱创造了基础，因为“久赌必输”，羊毛还得出在羊身上。开赌场的，不怕你天天来，就怕你一天都不来。

  孔文婷从一名被普通果敢民众看作“高不可攀”的酒店前台收银员，转行做了被人颐指气使、呼来唤去的赌场服务员，她内心所承受的折磨和痛苦自是不言而喻。到赌场上班的第二天，孔文婷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选择，但毕竟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知道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并承担一切后果。面对工作压力和不喜欢的工作环境，她只有安慰自己说：“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不受气受累的工作，赌场里那么多小姑娘还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我孔文婷为什么就不能？”于是，她咬紧牙关坚持着，把这份工作当作一次生存挑战。

  上班后第二个星期的某天下午，大堂经理高霞叫住准备下班回家的孔文婷说：

  “孔文婷，今天晚上胡总请客去A380跳舞，你回去打扮漂亮点，可别迟到哦。”

  “高姐，我不喜欢上歌舞厅，就不去了。”

  “不去？你以为真的是请你去玩吗？什么不去？非去不可，这也是工作，知道吗？”高霞生气地对不识时务的孔文婷大声命令道。

  “工作？我的工作不就是端茶倒水、打扫卫生吗？”文婷诧异地问。

  “你是装糊涂，还是真幼稚？你到底还想不想在这里上班，公司老总请客你竟敢不去捧场？去去去，赶快给我回家换衣服去。”高霞不耐烦地催促孔文婷离开，转身安排其它工作去了。

  文婷满腹委屈地回到家里，不知该如何做决定。不去，可能就真的会被开除。去吧，又觉得太委屈。最终，她抱着去见识见识的态度，还是决定去应酬一次。她想：“反正也没有去过这种地方，见识见识一下也好，况且其他被派去作陪的人还有好几个，到时候，我死活不跳舞、不喝酒就行了，他们总不会拿酷刑相逼吧？”打定主意之后，文婷随便套了一件平时喜欢穿的旧衬衫和牛仔裤，换了一双球鞋，怀着忐忑不安的心“奉命”参加公司老总召集的歌厅聚会。

  歌舞厅豪华宽敞的包厢内，七彩的霓虹灯没完没了的毫无章法地闪烁着，让人在刚进去时根本无法看清室内宾客的面容。正当孔文婷努力去适应房间里的光线时，高霞尖锐的嗓音从座位中传出：“来来来，姐妹们都来胡总身边坐吧。”这声音透着装出来的高兴和喜气，活脱脱像个妓院的老鸨。高霞起身安排着姑娘们入座，把长得比较漂亮的都拉到胡总身边，她讲话的音调与其在公司里和员工说话时完全不一样，嗲声嗲气的，就好像公司高层全都和她有过一腿似的。

  在座的核心人物是来自中国上海的大上海博彩公司老板胡伟，人皆尊称其为胡总，高学历，高收入，个子也很高大。胡伟见多识广，小小的果敢在他高傲的眼里根本就是一个落后的小山村，若非为了洗黑钱，这个不可一世的上海人也许永远不会到果敢这种落后的地方来。他曾在私下里跟朋友们开玩笑说“果敢没有什么好玩的，所以就只有玩小姑娘咯。”

  文婷在同事的引领下走进包厢，她刻意挑了一个墙角靠边的位子坐下，尽量和那些眼神色迷迷的大老板保持着身体距离。

  “姐妹们，等下每个人都得向我们在座的各位老板敬上三杯喔！今天是胡总请客，大家先从胡总敬起。快快快，欢乐一刻值千金，可别浪费了宝贵的欢乐时光哦！”高霞呼前呼后满脸堆笑地安排着，完全是一个称职的老鸨模样。

  听完高霞的话，姑娘们领命相继起座举杯敬酒去了，孔文婷依旧坐着没动，她认为这么多女孩子，老板们应该不会注意到她。前去敬酒的第一轮还没敬完，第二轮便紧接着敬了上去，只听见清脆的碰杯声和无聊的话语响作一团，人们穿来插去、搂来抱去乱成一团。文婷暗自高兴大家忙着喝酒忘了自己的存在，乐得做个旁观者，顺便也开开眼界。正当她默默地欣赏着这一幕幕只有在电影画面中才能看到的歌舞厅场景，高霞压低了的声音朝她这边劈头盖脸地飞了过来：

  “孔文婷，你怎么还不去敬酒呀？快拿起酒杯给各位老板敬酒去。”

  文婷小声回答说：“高姐我真的不会喝酒。”

  “这又不是什么酒，是葡萄酒，跟葡萄汁没什么区别，甜甜的又不难喝，也不会醉人，快站起来，给胡总敬酒去。”高霞连哄带吓，坚持要文婷去敬酒。

  “我身体不大好，医生吩咐过我，不能喝酒。”文婷企图用健康原因来搪塞。但高霞似乎已经听过太多这类谎言，对文婷的话无动于衷。只见她脸色阴沉地靠过来压低声音狠狠地对文婷说：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小姑娘看样子也不像是从山上下来的，怎么一点规矩礼貌都不懂呀，这是社交礼节，你懂吗？我不想再说你了，自觉点，主动点，马上就给我乖乖过去敬酒！”

  文婷无奈，只得端起酒杯走过去向胡伟敬酒，胡伟见文婷是新员工，人长得秀丽文静，神态与其他女孩相比别具一番风韵，看腻了浓妆艳抹忸怩作态的妖娆女性的胡伟，当即对孔文婷清水出芙蓉般的自然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见到孔文婷过来竟然站起身来以最能够挨近的距离站到文婷身边，然后，举止优雅地给文婷手上只有半杯的高脚酒杯满满地斟上，接着又不慌不忙地在自己的杯中加满了酒。随后非常绅士地举起酒杯来，眼睛盯住文婷亲切地说：“叫孔文婷是吧？刚才我听高经理这么叫你。很好听的名字，欢迎你到我们公司来上班，祝我们大家一起发财，一起天天开心Happy！”胡伟毕竟来自国际大都市，举止和话说都很得体。

  文婷哪曾见过这种场面，面对一位长者恭恭敬敬地向自己敬酒，吓得一时慌了手脚，当下连忙向胡总鞠躬回礼，她用双手端起酒杯和胡伟伸过来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然后把杯子放到嘴边抿了一口，胡伟笑眯眯地看着她，举杯仰头一饮而尽，喝完，还将手中的杯子倒翻了翻，表示已经干了，用眼神示意文婷也把自己杯中的酒干掉。文婷只好又端起杯子来把杯中剩下的酒全部喝下肚。旁边的几位老板见孔文婷开了酒戒，便纷纷主动来给她敬酒，他们显然都已看出孔文婷还是个娱乐场上的新手，这些经验丰富的大老板，就像是在羊群中发现了一支肥嫩的小羔羊般，对文婷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使出各种劝酒手段，频频向文婷敬酒。这一晚，文婷不知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红酒，幸好她向来自制能力强，又许是基因的关系，虽然喝得头脑晕晕的，却并没有任何失态之举，硬是撑到子夜散场。

  随着孔文婷逐渐对博彩公司的运作有更深的了解，她开始为自己在博彩公司上班感到羞耻。所谓：“十赌九骗”，博彩公司大肆宣传的“公平、公正、公开”，就像是写下“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傻瓜财主，因欲盖而弥彰。

  文婷知道几乎每家公司都聘有“打庄队”，而聘用“打庄队”就像聘用员工一样，是每家公司最基本的员工结构。打庄队，又叫“点火队”，主要工作就是点燃客人贪财的欲火，引发客人下注的兴趣，是公司特聘的“职业玩家”。他们领工资上赌场赌钱，赌资由赌场发出，无论输赢最后仍回到赌场财务室里去。而他们的作用主要就是为赌场凑人气，以避免大厅里出现冷场现象。因为赌客和食客一样，喜欢往人堆里钻，一间饭馆客人多，就证明这家饭馆的菜做得非常可口，价格公道。而赌场里赌客多，就能证明这家公司没有做假。世间所有的做假高手大多擅于以假乱真或借真造假，通过营造出各种令人可信的假象，博取信用。博彩公司点火队的工作性质与其说是耍赌，不如说是临时演员，反正只管扮成赌客的样子，输赢全与自己无关。只是干这份工作有点乏味，但比起那些坐在流水线上生产车间的员工，他们的工作算是很舒服了。

  赌场里的另一工种“上线员”（又称接线员），则需要更高超的演技。所谓上线员，就是借助电话在互联网平台开设赌局，主要是吸引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赌客在线上参赌。然而，哪里来那么多的赌客在网上投注呢？于是，公司为了让场子显得热闹，同时也为了不让员工们因无所事事而呆坐着，公司要求上线员必需在无人在线上赌博时，自导自演整个投注过程，直到下班，这份工作业内人士称之为“上假线”。上线员这份活工资虽高，但还真有点不好干。他们必需在上班时间戴着耳机，对着话筒自说自话，口中不断重复着“老板请下注，押庄？还是闲？ ***元是吧？买定了吗？好的，请停手，开牌了……”等等赌局术语，手中还得不断地演示着常规赌博的全过程，就像真的有人在投注一样，必需一着不漏地玩下去，一局又一局。而且，全程牌局都由专职的业务跟踪员在一旁做记录，想不认真也不行。场内的打庄队、上线员、记录员和巡场经理，这些人虽然明明知道大家都在演戏，却仍只能一丝不苟地假戏真做，尽量全情投入把戏演得逼真生动。这情景，使得娱乐公司反倒像极了开设演员培训班。然而，员工们又岂会在意这工作的形式是什么，他们在意的是自己得到的工资多寡。可是，像孔文婷这种时时注意拔除心灵莠草，注重品德修养、看重精神价值的人，此刻从事这份与自己道德观、价值观相悖的职业，其内心的痛苦恐怕难以与外人言，“也许这就是高薪的代价吧！”孔文婷无数次独自感叹，同时，又无数次质问自己：“为了二千不到的工资，做这样的工作值得吗？”

  文婷和招弟虽在同一公司上班，但工种不同、上班时间也不同，因此，见面时间并不多。而且她知道自己的苦恼李招弟是不可能会理解的，因为文婷的苦大多来自于内心困惑和精神压抑，而非面对生活的困难。孔文婷喜欢宁静的生活也不喜欢广交朋友，所以平日里朋友本来就没有几个，平时有什么心事也大多喜欢跟母亲讲。但这一次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到赌场上班，有了什么苦恼和委屈都不好意思再跟母亲倾诉。

  文婷进入赌场上班后，看到无数人终日醉生梦死，一心想着要靠赌博大发横财。这让她对自己的人生充满迷惑，对果敢未来能发展到什么样的程度也感到很迷茫。她一次又一次拷问自己：“难道仅仅为了高一点的工资而继续从事这份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吗？难道仅仅为了多一点经济收入而降低自己的人生价值追求吗？”赌场的服务员工作让孔文婷内心充满矛盾，她觉得自己仿佛站在十字路口，接下来的人生路不知该往哪儿走。

  每当心中有解不开的疑惑，文婷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辈子当老师的父亲。从小到大，她的所有困惑都能在父亲那里得到答案，此刻，她多么希望父亲为自己指引一条最正确的人生方向。可是，如今她连找个时间好好和父母说话的时间都被工作给抢占了。

  孔文婷自从到赌场上班之后，日子昼夜颠倒，轮到晚班的时候她几乎一连十多天见不到她那每日晨起教书的父母了。所以，有时候为了找爸爸妈妈说事，她得牺牲补觉和休息的时间。唐坏秀很心疼自己的宝贝女儿为了工作而熬夜，但她又不想强制要求女儿辞职。其实孔文婷在进入赌场后的第二个月就想辞职不干了，但是，公司规定干不足三个月离职者，不发还入职时押在公司的1200元押金，孔文婷为了不想损失这笔押金，她打算咬咬牙再坚持两个月。然而熬到第二个月结束，孔文婷的父母就不堪目睹宝贝女儿继续在赌场里受折磨了。

  有一天，正当孔文婷在下午起床准备洗漱去接班时，父母亲听到她起床后双双来到了她的卧室，文婷见这架势已经知道爸爸妈妈要开始给自己做思想工作了，她顺从而默契地坐在床上，等各自坐定后孔培才首先开口说道：“婷婷，我认真观察你一段时间了，也看到你身上的一些细微变化。这些变化在我和你妈妈看来是很不好的。首先是你的精神状态变颓废了，其次就是你人也变瘦了，皮肤也变差了，而且，你的工作好像也没有给你带来自信和快乐，因为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到你发自内心的笑容了。我和你妈妈私下商量过好几次，本来打算上个月就叫你辞掉赌场里的工作，但又觉得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应该干涉你的决定，应该多给你一点选择的自由。可是，时间一晃就过去二个多月了，我们看到你的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我们真的很担心你，所以我和你妈妈决定把我们的想法和意见告诉你，希望你不要再留在赌场里面工作了，赶紧辞掉它吧。”

  唐怀秀在一旁帮腔说：“是啊！辞掉吧，我们家虽然不富有，但是你爸爸和我还没有那么老，而且这些年一直都在工作，就算以后不工作了，靠这些年的积蓄过个普通人家的生活也没有什么问题，你真的没有必要为了多拿点工资而去做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在老街好工作不是完全没有，慢慢找还是会找到的。”

  孔文婷听到这里眼泪就失控地流了下来，因为低着头在听父母训话，内心被触动后泪水就如忽然被开了闸来都不及擦一擦，几滴泪珠就掉到了地上。孔培才和唐怀秀看在眼，更加心疼女儿。文婷仍旧低着头什么也没有说，唐怀秀坐到床边用手轻轻拍拍女儿的背轻声说道：“今天去上班的时候就把工作给辞了吧，然后，好好地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再去找，趁年轻什么工作都可以尝试尝试，不行再换，不用硬撑到底的。”

  孔文婷听妈妈说到这里，刚刚才止住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她积压了近两个月的苦一下子被父母这么体贴的给点破，于是禁不住把头埋进妈妈的怀里抽泣了起来。

  孔培才见状，站起身来走出女儿的房门，他轻轻地顺手带上房门，把他当下生命中最在意的两个女人留在了卧室。他知道他教过的女学生结业后很多都是在赌场里面上班，偶尔在某个婚宴场合看到时，他能从她们的着装和举止看到她们的变化。有些生性活泼的会主动来跟孔老师问声好，有些内向的见到教过她们孔老师远远地就躲了开去。孔培才从来没有对他的女弟子讲过在赌场上班的负面影响，他知道，他不应该通过施加自己的影响断了那些孩子家庭的“财路”，有一些人家是等着女儿长大上班后为家里减轻经济负担的。同时他也知道，年轻人的自负与无所畏惧，就算他花时间去引导她们，也敌不过同龄人及社会风气对她们的影响。所以，孔培才虽然看到赌场工作对果敢女孩的负责影响，但他从不与外人道，就像他对果敢前途命运的担忧那样，因为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只能将一些见解深埋在心底。只到有一个来自中国的忘年交出现，孔培才老师心底那些深埋的想法才得以为人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