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没有如果》 果敢民族的族群意识与身份认同 作者:王子瑜
第五章 尊重历史、接受现实 第八节 果敢“2.9”战争启示录
2015年果敢地区的“2.9战争”显然是2009年“果敢8.8事件”的延续。虽然时隔五年之后才爆发,但它爆发的必然性并不会因为年代久远而改变。而“8.8事件”的爆发又与2004年缅军人政府出台的“整编民族武装方案”有着直接关联。
倘若再往历史深处回溯,则与英殖民者在缅甸实施的民族政策脱不了干系,那是导致缅甸民族武装林立的根源,而当今的武装林立则可以从缅军人利益集团统治国家后的民族政策和大缅族主义作风之中找到源头。总之,都可以在政治权利中找到根源,所以,假如一些根本性的政治问题,迟迟不能得到有效解决,战争就会像个不定时的炸弹,终有爆发的一天。
2.9战争是果敢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一场大战,甚至是缅甸立国以来规模最大的内战,持续时间之长、伤亡人数之多均前所未有,至今已持续整整一年光景。期间所摧毁的不仅仅是有形的生命和建筑物,还有人们的信念、信仰、理想和价值观等等无形的东西也一并被枪炮摧毁。
回眸2009年同盟军撤离故土作战略转移时,几乎击夸了绝大部分果敢人的民族自信,但在2015年的果敢光复之战中,同盟军的战绩和果敢子弟兵的英勇表现,让很多果敢人重新又找回了丢失已久的民族自信和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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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所涵盖的永远不仅仅是战争,其中或多或少都会有政治、经济,以及民族、文化和宗教等利益冲突和价值观纠葛其中。
没有任何既得利益集团愿意为了所谓的国家或民族利益而主动放下手中的权力。所以,被剥削、被压迫的人们只能选择以暴制暴,选择英勇战斗。“暴力消灭旧制度、改造万恶的旧社会”是革命者的美好意愿和革命初衷。虽然有能力消灭的,未必有能力重建,但恶的东西即便没有人敢于站出来终结它,它也终有遭受反噬、自食恶果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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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恨和杀戮是战争分娩出来的怪胎,历史上革命暴动往往会把潘多拉魔盒给打开。在战争状态下,所谓的“国际法”、“战争法”在战场上毫无约束力;枪炮声一响,什么“制衡”,什么“契约”,什么“文明”,全都顿时失效。因此,所有祈盼通过战争和协议来建立和平的愿望,总免不了要落空。然而,不幸的是,大多数人都深深相信“和平来自于武装力量”——也就是各国宣扬的所谓“军队保卫和平。”每一位将军都是从一排又一排倒下的战士后面站出来的强人,他们是除了医生之外,另一种面对他人死亡而面不改色的职业人士。
任何一位坐江山的王者,其宝座都是用千万森森白骨堆砌出来的。所以,零伤亡的长期战役是不存在的。没有不死人的战争,每一个战场都是绞肉机,果敢之战双方加起来的死亡人数迄今已高达上千人,(包括参与作战的官兵、果敢普通百姓、中国籍客商和边民)。在关于战争报道的新闻里,某个人的生命终止似乎只是一组阵亡报告中的冰冷数字。但对于当事人及其家属而言,战争意味着某位亲人的生命在那里嘎然终止;意味着某位父母望子成龙的希望彻底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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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有多少缔造和平的能力我不知道,但战争制造灾难的本事我算是见识过了。毁灭与重建就像死亡与新生那样没有必然的联系,有些东西被摧毁了,就再也无法建立起来了——比如人的生命、信任或声誉。
战争是除了死亡之外迫使人们迅速做出改变的大事件,它能停止人们之前无法停止的许多要紧事,也能催促人们去做之前不愿做的事。
战争迫使学校停办,意味着有一批适龄儿童失去了接受教育的机会;战争摧毁房屋,意味着有一批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战争让一切营业和生产停顿,意味着一批人失去了工作和收入……战争就这样无情地扭转战区人民的生活。
战争在进行大肆破坏的同时,也在大把大把地烧钱。每一发子弹和炮弹的发射,以及每一次爆炸都是在烧钱。笔者有时候也会天真的想——“是不是没有了钱,这战就打不下去了呢?”但按照孔圣人对“军队、粮草和信念”的排序,前二者可以没有,只要信念尚存,军队和粮草自然是会有的。
“战争的真正燃料是金钱,但是战争中摧毁最多的也是金钱。”——还有什么比这更具有讽刺意味的呢?试问,还有什么物种能比人类更会折腾的呢?也许“折腾”才是人生的实象吧。
经济层面上因战争所消耗的军费以及对战区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总得有人来买单。可是,谁会愿意为战争买单呢?似乎唯有那些以财谋权的富商巨贾和财阀有这个动机和能力。
战争所造成的伤亡及破坏在所难免,并且无可挽回,所以,即便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人也不会公开承认自己就是战争的发动者。即便是战争狂人,也不会宣扬战争。恰恰相反,他们宣扬的肯定是和平。只是他们口中所谓的和平,是必须由其专权统治的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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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是孕育民族英雄和将军的摇篮,同时也是催生叛徒和民族败类的助产婆。战争是阵营的切割机,能够把不同利益诉求的人们分割成多股教众,然后在各自的信仰体系和宣传语境里,将对方妖魔化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仇敌。
短视的人总会坚定不移地选择眼前利益,善于投机的人则会瞄准眼见——哪个阵营占上风就往哪个阵营里跑。但这类人最终必然沦为反复无常的小人,进而遭到各个阵营的鄙视与唾弃。没有慧眼明辨形势和识别大是大非的人们在不知该往哪个阵营里站的情况下,通常会选择不选择,以为这样做就可以置身事外。然而,有些事是无论如何也逃避不了的,就像人一生都无法逃脱血缘的天然属性那样。
有一种堪称“绝顶聪明”又极度惹人厌的人,总能够准确地把握住时机,由一个局外人摇身一变成为参与摘果子的主人,轻松享受经由他人用生命奋斗出来的太平果实。
某一场战争的胜利,能让某个军政集团获得某一段时期内某一片江山的统治权。“谁斗争谁当权”将来坐江山的肯定就是当前打江山的人。然而,由于打江山的,未必就会治江山。于是,那些打来的江山,最终可能又被别人给打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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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证明,靠战争肯定是解决不了民族问题和政治矛盾的,战争顶多只是把一直存在却又迟迟得不到有效解决的问题,逼迫当事人不得不加倍重视。也许,让缅甸内战永不复燃的最好方法并非和平与自由,而是真正的平等,尤其是一些关乎基本权利的分配平等、机会平等与政治平等。 和平有时候只是执政者利用宣传机器粉饰出来的假象,有时候则是凭借强制平民配合,表演出来的作秀。
战争是一只吞噬生命和金钱的怪兽,它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让它消失的最好办法不是让它慢慢饿死,而是通过它制造的灾难和废墟点燃大多数人们对和平的强烈渴望。
战争毕竟不是人类的终极目的,它只是人们为实现某种意图采取的一种不得已而为之的激烈手段;战争是表达诉求最终极的手段,有一方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另一方。
古今中外,很少有不失控的战争,再精密的计划也掌控不了时势的风云诡谲。战争能造成最恶劣的破坏,也能带来最彻底的变革。战争与和平看似死对头,实际上却有着密切的共生关系,未来仍然会在时间的巨轮中永不止息地、无规律地轮回。
以战止战的思维,就像庸医“头痛医头,脚痛医脚”的治疗手段,只能在反反复复的旧病复发中进行复诊。就像缅甸近三四年来停不了的“停火协商会议”,总会有新爆发的战事催促它重新召开。
在人类数千年的历史上,战争年代一直占有相当大的比重,而战争也一直被人类当作最重要的事件来记载,但冷酷而又值得庆幸的是——不管曾经遭受多么巨大和沉重灾难,有朝一日终究会被后人所淡忘。等到哪一天果敢的战争平息了,因它造成的苦难也将随着岁月的河流慢慢淡出人们的生活领域之外。毕竟,除了极少数的战争狂人,没有人需要依靠战争而活着,和平才是人类共同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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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法企图为奉行“兵不厌诈”的军人设立“文明的交战规则”,但这个美好意愿经常让人大失所望。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惨痛教训并不能阻止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隔21年后再爆发,而且二战对人类造成灾难性打击之后,世界各地依然战事不断。因此,再惨痛的教训也会受到好了伤痛忘了疼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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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战者必亡”、“兵不厌诈”的思想,是建立在没有契约精神、信用破产、互相觊觎的前提下,而这种备战思想就是使得人类战争手段不断升级的意识根源。
所有战争题材的文艺作品都在反对战争,所有指挥作战的将军都扬言自己是在保卫和平,然而战火却在全球各地持续燃烧,和平之路应该用什么来铺就?人类似乎尚未找到正确答案。
战火不熄,启示不止。
说到底,战争是人类发明的“产物”,其它已知生物似乎没有类似的集体互相毁灭的极端行为,但愿人类有朝一日能发明出一种可以永葆和平的方法,彻底终止战争。
(成稿于2016年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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