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甜心葱
上小学那年,我刚满七岁。
那时候孩子上学,对于一个普通的果敢家庭来说,还相对困难,经济贫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因为除了果敢首府――老街,其他地方再找不出几所像样的学校。其他乡村小学,教师多半是中国来的,且一个学校大多只有几名,我所就读的果杨小学就是如此。那时候的她,校门顶部镶着一块半圆形水泥板,中间用红漆写着规范的“果杨小学”四个大字,水泥板下是一道上了漆的铁门,校内用不到十间的矮房子作为教室,房顶被锈蚀得变了色的铁洋瓦刚好可以遮风避雨。一个不大的操场,两块绿油油的草坪供学生娱乐,操场上方和右侧终年站立着一排整齐的“冬青”树,从不随着季节的变更脱去自己那身绿衣,它们这些不动声色却忠实可靠的朋友们给整个学校增添了许多活力……而那时的我,听老妈描述,是个黝黑瘦小的稚孩,调皮又不失质朴。
在学校的前几年,我虽然算不上刻苦努力,却很听老师们的话,所以被夸赞的次数还是不少滴,记得一年级时的银老师就经常“眷顾”我,到现在还隐约记得小同学们羡慕而妒忌的表情呢。
那时家里还相对困难,但所幸除我和比我年长几岁的四哥以外,家里其他人都是能劳动的健将,所以我们两兄妹才得以安乐的学习。许是因为年幼,三四年级的事除了每天的课程(早上共三四节“汉文课”,语文数学由一个老师随机上,下午一整天的“念”缅文,到了傍晚再来一节汉文自习课……)其余的再没有过多印象,一二年级就更不用提了。不知是不是四年级的时候,我各科的成绩很可观(其实当时我们就学语文和数学两个科目,一个年级也就一个班,且一个班的人数常常是个位。)于是我很幸运的就被一个爱心组织列为学习资助对象,自那以后每年接受着爱心人士们的资助直至现在,这就大大减轻了家里的经济负担,我也就更理所应当待在学校“享乐”(那时家里农活多啊,我虽然年纪不多大,但帮家里打打杂却是把好手...)
五年级时,我十一岁。记得当时白天的缅文课总带给我们一些不同寻常的感受,总给我留有一种特殊的记忆...那时读缅文的学生寥寥无几,尤其我们在读“三档”(拟声,相当于缅文的三年级)时只有五名女生“坚持”着,但每个科目仍然有专门的缅人教师担任,在这些教师当中,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应该是“躲密密莫”(拟声)。她是一个20多岁的缅族女孩,长得不算黑但很瘦很矮小,脾气还火爆,形容得难听些,简直就像一只干瘦的泼猴,时常将她那头乌黑发亮的长头发一丝不漏的绾在脑后,每天穿一件短小的白衬衫,系一条绿色的“隆基”(缅人教师们专门的制服),两边的脸颊上总不忘抹些“老缅粉”。她的暴脾气,让我们畏惧,却也让我们恼怒,我清晰记得有这样一次:一个阳光灼热的下午,我们窝在教室里没头没脑地背记着缅文的考试内容(当时缅文考试,我们是可以知道考试内容的...),背了很长时间,弄得大伙儿是口干舌燥,见老师还没来,就开始抱怨的抱怨,找水喝的找水喝,丝毫没有注意到躲密密莫就从教室不远处赶来,毋庸置疑,教室里混乱不堪的局面早就印入了她的“火眼”,只见她手捏教棍,疾步走进了教室,这回真真是看见了她眼冒金星,凶神恶煞的模样。没有什么开场白,她直接就把那根硬邦邦的教棍狠狠地往我们书桌上砸,带来一声巨响,同时预示着灾难即将降临(乖乖,就砸桌子这还算轻的。)接着她就破口大骂了,缅语汉语一起用,叽叽喳喳的鸣,想听懂她的话是真有难度的。具体内容就是说,我们果敢孩子调皮(说白了就是“坏”)我们果敢落后,我们果敢人素质差,说她很不幸运被调到杨龙寨这个地方来支教等等。骂得她是面红耳赤,越发激动,不过这下我们也不好受了,都在下面用表情斥责着这家伙。随后我开了口:“怎么不叫你们‘大官儿’给你调回去,在这里撒什么野!”一听见这声气,她立马把那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移到我身上,用极不标准的汉语质问我道:“你梭喜莫”??(汗啊!宝宝以为她听不懂呢!)这一下倒真把我吓到了,但我还是强作镇定地与这倔强的干猴作斗争。我把语调提高,回她道:“我说你可以向你的上级反映一下!”(年幼无知啊)这下就真到了火山喷发的时候了,她豪无顾虑的就给了我一棍,这一棍打在了我的胳膊肘子上,痛得我半天讲不出一句话,但却没有一滴泪水从眼眶里滑落。其他四个女生见了这一幕,对这干猴的厌恶就又增了不少,句句斥责终于破口而出。一阵剧烈的疼痛过后,我缓缓站起身,用另一只手抓起书桌上的课本,也毫无无顾虑地把它们往地上扔,随后径直跨出了教室,算跟她翻脸了!然后艰难从二年级教室后的破窗子钻了出去(由于当时读缅文的学生少,又不重视缅文学习,为避免我们逃学旷课,他们给学校大门上了锁,我就只得...钻窗子。)出了学校,隐约听到后面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叫唤我,回头一看,刚“越狱”出来的另外两个伙伴正朝我走来……
“怎么你们两个也出来了?”我有些吃惊的问她们道
“受这气做什么?里面留下那两个想着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了,只是不想惹事吧,毕竟一个寄宿在亲戚家里,一个还住村长家呢。”其中一个朋友仍旧挂着在教室时那幅倔强不满的小表情。
“你们两个就不怕惹事?”
“得了,两个学生她还教什么,他们最忌讳的不就是学生少吗?过几天她准会到校长那里打报告,然后把我们喊回去!”
虽然缅文我们才三档,即三年级,但是因为人数太少(粗略计算不超过80人)三档在整个小学却也是最高一级,所以学校还是比较重视的,况且躲密密莫的坏脾气在整个学校是出了名滴,想着我们三儿也出不了“大事”,于是就各自回了家……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只早晚到学校上汉文课,白天的缅文课一概不去理会,果不其然,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就被招了回去。
这次之后,不知怎滴,躲密密莫的态度变好了许多,一改之前蛮横无理,狂妄自大的性格,许是因为受了批评,也许是自己闭门思过,总结出了经验吧。比起之前,我们之间的相处变得不再那么困难,甚至有时候还会有那么一些些默契产生……
还是在一个下午,她和另一名女教师领着二档和我们三档的学生去野外找柴火。一路上,微风怡人,花红叶绿,大家都很是开心,权把这次出行当做了郊游,还是我们三个,自己组合成了个一队,自寻其乐,不与其他同学同行,以至于老师领着同学们回学校时,只能把我们的行为定义为“失踪”,最后他们焦虑的回了学校。而此时我们其实玩的正尽兴!抓鱼的抓鱼,挖鱼腥菜的挖鱼腥菜,摸螺蛳的摸螺蛳,完全跟大自然融为了一体。玩的差不多了才悠哉游哉地返回学校,路上还不忘掐些“酸杷哈”和五荚尖(都是野菜喔)想用这些来贿赂躲密密莫。结果当我们若无其事的跨进学校并将这些美味递给她时,她几乎吓得尖叫起来,还是一句缅语一句汉语地喊道:“那螺蛳是怪物,八弄达弄,责个系色莫?”……听她这样讲话,又看着她滑稽的动作,我们几个差点没笑喷。讲实话,这样的躲密密莫我们还是第一次见――两只干瘦而修长的手不时的去遮那黑得发亮的圆眼,有时又用它们拍拍胸口,嘴压根儿不消停,一直叽叽喳喳的倾吐她的恐慌。见我们笑的前仰后合,她也有了些笑意,却还是罚了我们一人五十个深蹲,但那些野菜除了“恐怖”的螺蛳,总算都没有浪费,都被她收下了,只是不知道这缅人会不会做……
时间快过流水快过箭,眨眼间就到了六年级,由于同学们面临升学,功底又不扎实,校长决定申请取消六年级学生白天的缅文课,结果真就取消了,我现在都想不通校长是怎么做到的。自那以后,我们再没有跟躲密密莫有过多交往,六年级白天的缅文课也换成了汉文课,欢乐却也随之逐渐退去。
经过一年的奋斗,我们理想地拿到了小学毕业证(我们那儿小学毕业也可以拿毕业证的)。隐约记得在最后一次校会上,老师们发表了语重心长的讲话,说希望我们不要放弃学业,一定要继续学习深造,日后有所作为。六年的小学生活就此结束,而对于这段生活,我总不能用确切的言语来表达内心的感受,也许在之前是欢乐的,值得追忆的,可现如今偶尔重返母校,再看不到那些熟悉的面孔,看到的是更为廖廖的人。星期五时,全部学生都得整整齐齐的立在三色的缅人国旗下,不敢言语地低着头静默,而后唱起不懂意思的国歌,此时却有一丝心酸!
父亲一向是支持我上学的,母亲开始也不怎么反对,所以小学毕业后家里人不多作考虑就决定让我到离家不远的南伞读初中,可事情总是那么不尽如人意――我遭到了冷冰冰的拒绝。最终,我在南伞复读了一年六年级,之后才理所当然地进了中学……也许当时心里想法少,所以什么都听从家里人的安排,结果上初一的时候,年纪在班里排名也是数一数二了,当然,家人的做法还是正确的,我总归没有失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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