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北铁匠历险记

马马虎虎

作者：缅北铁匠
来源：缅北吧    http://tieba.baidu.com/p/5095895881


        （一） 记得是2012年的冬季，我在腾冲的一个小饭馆吃晚饭，一碗米饭加一碗牛肉炖罗卜，二十元管吃饱。饭馆名字记不清了，只记得挂一块"xx大食馆″的超级大招牌。待我吃饱了，开始享受大碗茶的时侯，感觉背后有一阵风。凭我几十年在江湖行走的经验，断定这次铁匠我一定是遇到了大人物！


         铁匠工作的时候通常都要面对烧得通红的火炉，面部及前胸受到强烈的热幅射，前胸与后背的温差使后背对气流扰动变得非常敏感。多年的打铁生涯，成就了铁匠听风识人的独特本领，即使在平时也能准确判断从背后接近的是男人还是女人，身高几何，是胖是瘦，是老是少，是敌人还是朋友。


          回头再说腾沖小饭馆进来的大人物，大人物约三十出头，国字脸，体态健硕，个头在一米八以上，操一口纯正的东北腔普通话。铁匠年轻的时侯曾在东北拜师学艺数年，与直率豪爽的东北师兄结下深厚的友谊，天有不测风云，师兄在一次车祸中英年早逝，当时师只骑自行车赶路，被公共汽车撞进路边的沟里，司机赶忙下车要扶他上来，师兄摆摆手就自己爬起来了，司机要送他去医院，师兄摆摆手说"不用了，一车人还等着你，你快走吧" 师兄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骑上自行车就回家了，结果，第二天就永远起不了床了


          铁匠除了精于打铁识人，几乎没有其它拿得出手的技能。在中越边境的东兴、芒街、凭祥、河口、老街都留下了铁匠踽踽独行的身影，铁匠并不满足，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于是铁匠来到了腾冲。铁匠生来就是一幅慈眉善目，只需简单的几句寒喧，就能让充满警觉的陌生人放下武装，小饭馆遇到的这位大人物当然也不能例外。交谈中得知，大人物托更大的人物承揽了国內企业在缅北的大项目中的一些小项目，踌躇满志的大人物贷巨款购置了大量机械。谁知这些机械刚办完出入关手续，大工程就被叫停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刨不到花生就去刨地瓜，大人物干起了料子的买卖，看样子干得还不错。我提出希望大人物能带我进缅北看看，大人物爽快地答应了，但提了一个条件，过关自已负责，明天中午，他在缅北的文莫寨子等我，我能顺利通过两方的关卡到达文莫寨，他就继续带我通过交战区直达克钦重镇密支那。

            铁匠断断续续地啰嗦了几天，其实几句话就能说清楚:在腾冲的小饭馆遇到了一个东北大汉，大汉同意带铁匠到缅北纵深地带走一遭。铁匠就有这毛病，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如疯狂生长的丝瓜藤蔓，根本停不下来，往往话题从解放台湾开头，以捏脚踩背结束😥第二天，铁匠提前到达文莫寨，寨子离边界约莫二十华里，至于铁匠是如何过关的，不方便在这里详细提及。寨子座落在一片浅山的山腰处，下边就是腾密公路，也许当天是街子日，寨子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邓丽君的巜何日君再来》反复在山谷间回荡。寨子里有一条不宽的正街，街道两旁商户林立，有酒馆茶馆，五金百货，服装鞋袜，钱庄、字花、通讯等等，不能确定是否还有烟馆和青楼，不过，当我看到东北大汉从一间铺子出来的时侯，确见到两名口红女子跟大汉挥手，神色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暧昧。


            下面，除铁匠、东北大汉外的第三人就要粉墨登场了。第三人是一个不到一米六五的小个子，寸板头，山西人，与铁匠同庚，青年时代在五台山的道场求真问道，据说因受到迫害而远走他乡，与铁匠见面时已在缅北浸淫二十多年。山西人爱好方术，博古通今，最有趣的是号称可以在阴阳两界行走自如，与两界的主事都能说得上话，自称早已是缅北某某司令的座上宾。山西人曾给东北大汉算过一卦，大汉五行缺木，只有与料子打交道才有可能咸鱼翻身。山西人的经历几乎可以写一本书，在后来的生死危机时刻，山西人向铁匠坦白自己是因为欠下情债才流落到缅北的，在哪个年代，男女关系是事关性命的政治问题。山西人带着一本医书一路南下，爬雪山过草地，靠采集来的草药换取盘缠，在兰坪的雪山上几度与死神擦肩而过。。。。。。这些都是后话。

          大汉从铺子里出来，老远就看到了我，他一边向我走过来一边打电话。缅北大部分范围都有中国电信的手机信号，在缅北活动一般都不用担心通讯问题。不一会，一辆老旧的三菱吉普就停在了我们面前。车上下来一个穿当地驻军制服的年轻军人，停好车，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山西人坐在后排座位上，探头跟大汉和铁匠打招呼，扬了扬手中的路条，催我们上车，大汉驾车，铁匠坐副驾位，连续发动两次，老爷车才启动，吉普车咆哮着上路了。

           汽车在拐了一个弯之后，就上了腾密公路。山西人发话了“大兄弟，听说你想进去走一走，这里是战区，虽不是天天打仗，可打起来子弹不长眼”这分明是在提醒铁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铁匠有轻微的恐高症，每次上飞机就如上杀场，在铁匠眼里，吃弹与飞机从天上砸下来相比那简直就不是个事儿。“如果真的点背摊上了，那请兄弟帮刨一个坑把我埋了，行吧？”山西人和大汉一下子就乐了。
接着，山西人对今天的路途开销做出安排，铁匠负责午饭，大汉负责吉普车加油及缅人控制关卡的过路费。需要说明的是，这次冒险之旅并非铁匠的面子有多大，实则是山西人和大汉另有更重要的任务，铁匠只不过碰巧赶上而已。

                腾密公路是密松电站的辅助配套工程，由北国按二级道路标准修建，从腾冲高原一直延伸至海拔不足200米伊洛瓦底河谷，总体上就是一条下山公路，从国界克钦侧的甘拜地口岸至洛瓦底江边的密支那市不足100公里的车程，这是一条满足密松电站项目人员物质与机械设备进出的关键通道。战争爆发后，缅军机械化部队试图沿腾密公路长驱直入，这条线路的控制权也就成了双方争夺的焦点。关于交战双方以及他们内部的各种复杂关系，还有各部的历史与演变等等，铁匠也只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总之，这条路从甘拜地开始，依次分为三段，第一段由隶属于缅国防军的丁英部（克钦族）控制，第二段是克钦解放军与缅军交战区，第三段由缅军控制，山西人弄来的路条只能在第一段有效。凭这张不起眼的路条，我们一路绿灯到了一个叫“昔董”的小镇。山西人每每掏出路条都能享受到长官的待遇，关卡小兵对山西人敬若神明，立正敬礼、端茶倒水，慌得一团糟。山西人指路，车子七拐八弯来到镇子里的一家傣家撒丕饭店门前，山西人轻轻咳嗽了两声，老板娘来不及放下手中的菜刀就出门迎客了。

              山西人刚踏进缅北的时候，失去中共资助的缅共已经全面瓦解，这种管生不管死的做法迫使分化出来的各部武装各奔前程，在缅北丛林中艰难自保，个别人落草为寇也不为怪。为了活命，山西人加入了其中的一支队伍（也有可能是民团）。随着北国的兴起，山西人干起了资源行当，收获颇丰，一时风光中忘乎所以，在一个缺乏人气的角落大兴土木，可想而知，楼堂开业之日也是关门之时，山西人一夜回到解放前。茫然中，山西人来到伊洛瓦底江边，发现脚底下都是裹着一层老皮的鹅卵石，山西人计上心来，他挑了几块手感比较沉的老皮卵石（看上去跟翡翠原石没有区别），从他平生遇到的第三位恩人手中换来500万缅币，类似的故事在缅北每天都在上演，财富的归属就像乱世中城头变换的王旗。随即，山西人揣上医书来到文莫寨。

                  山西人在寨子里经营起一家主营“劈妖镇邪，指点迷津”的旺铺，兼治疑难杂症，需要的时候也替人出面主持公道，偶尔也干一些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勾当（山西人认为实在看不过眼的时候）。寨子随着山西人的到来渐渐地兴旺起来，十里八乡的乡亲与来自北国的豪客仿佛都在这里找到了各自的归宿，满腹心事的人们成群结队从四面八方向这里云集（主要是从北方），寨子一时灯红酒绿、洛阳纸贵。山西人无论走到缅北的哪一个角落，都是怀揣着那本已经黄得发黑的医书，据山西人介绍，这本用牛皮纸做封面的医书是他父亲的十三叔花五天五夜功夫手抄而成，父亲的十三叔是一名晚清秀才，也是祖上唯一一个得到官府承认学历的读书人。尽管这本医书的作者身份不详，但山西人把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秘不示人。看在同龄人的份上，铁匠有幸草草翻阅了一遍，书中除了一些病症的特效药方外，更多的是针对一些本没有病却认为自己得病者的化解方法及成功的心得，这本医书更像是一本读心术。凭着这本读心术和三寸不烂之舌，山西人在寨子渐渐聚集了一些人气，对于慕名而来的投医求道者，山西人来者不拒，分文不取。对于那种得了心病的人，一碗茶、一本书、一张嘴成了山西人包治百病的三板斧（据传，对于有几分姿色的女性，山西人还施以合体疗法，这是第四板斧，不过山西人始终没有承认），一个满脸愁容的人，只要进了山西人的旺铺，必定是眉开眼笑、满意而去。

马马虎虎

          话说我们来到的这家撒丕饭店，老板娘是一个麻利的傣家女子，老家在密支那对岸的外莫县，三十七八岁，店小二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来自下缅甸，印度裔，一双牛眼，发梢带点卷，麦肤色，还有一个炒菜的师傅（只能从厨房门帘下边看到有一双来回移动的脚，应该是大厨，性别不详）。老板狼显得有点烦躁不安，自开战以来，她的生意一落千丈，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她的店里接连发生几桩怪事：劈材堆在无风无雨的大白天轰然倒塌，店小二擦窗时莫名其妙从楼上飞下来，更严重的是——在夜深人静的后半夜老板娘常常听到从厨房传出炒螺丝的声音。因为战场离这个小镇不远，时不时有些流弹飞过来，交战双方都有把对方围困在某个山头直至其弹尽粮绝的情况发生，老板娘认定她的饭店遭遇饿鬼踢门。

           得知这些情况，山西人立马就来了神，也顾不上吃饭了，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大显身手的机会，就如自他醒事起就没有放过任何一次对心仪女人献殷勤的机会一样。山西人掏出罗盘，嘴中开始念念有词“三娃云中来，八步一高阶，跳呀跳呀跳，东头瞎叔把眼开，把眼开，啷滴个啷滴个啷。。。。。。” 这本是他家乡的一首童谣，山西人把它带到四千公里之外的缅北，活生生演变成方界的魔法咒语。

           山西人手持罗盘绕店一周后定在了店门前，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锁眉觑眼（这个表情难度比较高），渐渐就进入到了心无旁骛的状态，面部肌肉和四肢毫无规律地抽搐起来，折腾一阵后又来了一段太极推手，收尾则是一段优美的太空漫步。这是山西人独创的驱魔大法，“这一招一式都是为了维护方界的神秘。”（山西人语）

         自打三年前来到这个镇上，老板娘三天两头就感到头痛脑热。镇上本有一家莆田人开的医院，说是医院，其实只是由这个年逾花甲的莆田人既当医生又兼护士的小诊所。莆田老头行了一辈子的医，足迹遍布东南亚的偏远山区，不过，每到一个地方落脚都是好景不长，在失去病人信任后，因无法维持生计而不得不转移到下一站，或者干脆遭人驱逐。
                              当初，老板娘都是在莆田人这里求医，因反感莆田老头的“医捡”手法，加之莆田人开出的昂贵药方对病情并没有任何改善，老板娘转投到了山西人的门下。这些小儿科的病魔根本不配做山西人的对手，几板斧下来，老板娘便焕发出了昔日的容光。此后，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老板娘不管是真病还是假病都往几十公里外山西人的铺子里跑。

             老板娘对山西人的膜拜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据山西人讲，老板娘屡次提出希望成为他的关门弟子，山西人都毫不犹豫地一一拒绝了。对于这种两全其美的事，铁匠曾表示有些不解，“满脑子的迷信，缺乏科学细胞，难以担此大任”山西人答复道。法事结束，店小二端上来一盘醋泡花生和一壶小酒，这是山西人的最爱。两杯小酒下肚，山西人道“饿鬼基本上被按下去了，但那边（冥界）的主事要求在店门前准备两袋大米，三日内来取。这个就有劳我的两位兄弟马上去办。”铁匠受党教育多年，是一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压根就不相信有鬼，更不相信鬼还能扛走两袋大米。铁匠着实为山西人捏了一把汗，不知道他的这出戏该如何收场？
            
              按照山西人的吩咐，酒足饭饱后，铁匠和大汉到镇上的米铺买来两袋大米。老板娘急忙上楼去取一些山货（老板娘每次求医都要给山西人送上一份，说有补中益气之奇效）。山西人示意铁匠埋单，店小二在前台翻了一阵后告知：老板娘并没有记账。铁匠英明了一次，果断把三张“伟人头”压在了前台的算盘底下，像一位侠客在山村野店小歇后给店家甩过去一坨金元宝，这潇洒的感觉真好。

             离开饭店后，山西人把我们带到离小镇不远的一位战友家里。当兵的时候，山西人与这位战友同在一个班，私交很深。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国内兴起一股西洋乐器的热潮，在那个刚刚解决温饱的年代，家里摆上一架价值过万的钢琴是一种时髦和荣耀。在缅北的深山，零星分布一些几百年树龄的优质“五角枫”，是制造提琴的上好木材。山西人所在的队伍从其培附近的营地向雪山方向开拔，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根本就没有路，山西人与他的战友们把发现的五角枫锯成一块一块的小板，再将这些木板死死地绑在后背上，翻山越岭，背到边境的收货人手中，来回一趟耗时七天七夜。这支五十多人的队伍，两年后死伤过半。山西人的这位战友就是在背送木板途中不幸坠下山崖，断了一只胳膊和三根肋骨，所幸捡回一条残命。

            山西人把老板娘送他的山货给了他的战友，叮嘱他去换取一些自用的生活必需品，“还给你准备了两袋大米，放在撒丕店门前，你务必今夜子时去取”。交代完这些事情，我们就直奔核心战区而去。铁匠从汽车后视镜中看到山西人的战友倚在门框上不停地向我们挥手，直到我们从他的视线中完全消失。 （山西人曾向铁匠抱怨“不善于发现自己的优点是我最大的缺点。”小学年代，每逢学期末的自我总结，少年山西人就犯难，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点，缺点却能总结一大堆：偷吃张家的桃子李家的枣，为了泄愤，把牛粪偷偷抹到隔壁恶爷爷家的门槛上。。。。。。有一天，他终于发现“热爱祖国，热爱党”可以作为自己的优点，这个最大的优点一直伴随他度过了快乐的童年时光。）

马马虎虎

           八十年代初期的某一天，还在乡中学读高中的山西人家里来了两位干部模样的人，这两位穿蓝色中山装、手拎黑提包的人是县上某个部门的领导。他们专为恢复在文革中被荒芜的道观而来，道观就位于乡中学所在的山顶上。恢复道观需要人手，根正苗红的山西人既识文断句，又能说会道，两位领导说服山西人的双亲“放弃高考，吃上国家粮，直接干革命。”山西人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虽说是种了一辈子的粮食，吃不饱的记忆却挥之不去。听说能让儿子现在就吃上国家的商品粮，老两口激动得老泪纵横。

         年少山西人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成为了一名避世修道者。山西人注定是一个不安分的人，三年后，情犊大开的山西人心中有了自己的“小芳”。“小芳”年长山西人两岁，有一个指腹为婚、素未谋面的现役军人未婚夫，未婚夫的父亲是邻村的党支部书记。一天夜里，山西人下山，用他父亲的“凤凰”牌自行车载着“小芳”赶三十里山路去看社戏，戏还没有散场，山西人和他的“小芳”便在戏台背后的僻静处温存起来，却不料被现场巡逻的联防队逮个正着。道士下山捅了马蜂窝，这是一件天大的事！“小芳”未婚夫的支书父亲上纲上线。在地动山摇的前夜，绝望的“小芳”提出与山西人私奔，即使是亡命天涯她也愿意！可万恶的山西人犹豫了，待第二天一大早，山西人下定私奔的决心时，可怜的“小芳”已经在自家门前的歪脖槐树下上吊自尽。得到消息的山西人顿时感觉躯壳里边被掏得一干二净，留在他面前的生路只有一条——逃得越远越好。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