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花飞溅:7月19日 1947年的缅甸,尽管“我缅人之歌”已经唱遍大街小巷,但官方钦定的国歌仍然是“主佑吾王”的缅甸版“佛佑吾王”,大英帝国的米字旗仍然飘扬在总督府的上空。但情势已经与英国人在1941年撤离时完全不同。1945年返回缅甸的英国人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支离破碎又充满敌视的国度,这个国家的每一个城镇和村落都在日军与盟军双方的炮火下满目疮痍,而从战火中站起来的昂山和他的反法西斯自由联盟的同伴,以及缅甸人民,在经受了来自东西方的两次征服和奴役后,已经不愿再忍受任何一个主子再来践踏他们的独立与自由。
英军返回缅甸后的首任总督雷德纳金·妥曼·史密斯,恰恰也是英国离开缅甸时的前任总督,随着他的复职,带回的还有一纸英国关于缅甸问题的“白皮书”。英国人认为,缅甸首要的任务是恢复秩序与重建,所以在此过渡时期,需要由一个临时军政府暂时直接管理所有政务,并与缅甸各方势力一起协作,待恢复工作完成后,在适当的时间举行普选,普选后可以重新确立1937年的宪法,英国人保证,这部完全由缅甸人自己制定的宪法将被英国议会纳入其立法体系之中,与此同时,缅甸将不再作为大英帝国的殖民地,而是以拥有完全自治权的自治领身份加入英联邦。
这个提议与日本占领前英国人给予缅甸的自治相比有着天壤之别,但昂山和他的同伴无法答应这个建议,日本在两年前所给与缅甸的独立尽管足够虚假,但也多少让这个亡国百年的国家尝到了独立的滋味。而且,昂山也怀疑英国人的动机,认为他们不过是藉此再度将缅甸纳入英国新的殖民体系当中,以新的手段控制这个国家,他当心一旦妥协,之前所付出的所有努力将付诸东流。所以,当妥曼-史密斯拒绝了反法西斯人民自由联盟要求的内阁中绝对多数席位的要求后,昂山和他的同党迅速转向抵制英国人的方向去了。新一轮的罢工和游行示威再一次爆发,手持横幅和标语的反对者从残垣断壁中走出来,集合在一起,大声疾呼要求真正的独立。
在缅甸人的一片声讨声中,妥曼-史密斯被解职,代替他的,是得到缅甸人普遍好感的休伯特·兰斯将军。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调和与昂山及其反对党派之间的关系,双方之间的会面和谈判都很友好,结果是兰斯接受了由反法西斯人民自由联盟提出的建立一个由他们占主体的内阁会议的要求。1946年10月,昂山成为这个内阁的首脑。
昂山将其当成是缅甸人抗争取得的成果,但他也许没想到的是,就像战后的缅甸不再是原来的缅甸一样,战后的大英帝国也不再是原先的殖民帝国。实际上,从十九世纪中叶开始,英帝国的殖民政策就已经从原始的单方面索取转变为一种帝国的治理模式,母国对其殖民地负有推动其发展改革的责任,这也就是所谓“文明人的道义”,但到了20世纪,这种责任和道义已经成为了一种负担,治理成本的加大和各殖民地内部的反抗使大英帝国很难再维持其日本落帝国的体面,而二次世界大战则给了这个帝国最后的一击。战后的英国同样伤痕累累。战后上台的艾德礼工党政府相信维持殖民地的统治甚至不仅仅是一种负担,更是一个急于甩掉的累赘。给予缅甸和其它殖民地自治权的行动,实际上也是在解放英国自己。 1947年1月23日,伦敦唐宁街10号,昂山(前排右三)率缅甸代表团与英国首相克莱门特·艾德礼(右四)及内阁成员合影,双方商讨缅甸的独立问题。
到1947年,缅甸的完全独立已经排在了日程表上,1月,昂山率领了一个代表团前往伦敦与艾德礼政府谈判,顺利签订了《昂山-艾德礼协定》,英国政府表示接受缅甸人对自治形式的选择,也很快将会把武装部队和财政权力移交给昂山的同伴们。尽管昂山和他的同伴要求的完全独立并没有最终确定,但英国人却表示愿意让缅甸人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但反对的声音仍然存在,带领英国打赢二战的战时首相邱吉尔,以保守党议员身份公开表示反对这项协定,但反对的并不是给予缅甸自治权,而是政府如此迫不及待地将缅甸这个尚在恢复中的残破国家抛给一群年轻的激进分子。邱吉尔坚持认为英国应当肩负起重建缅甸的责任,让缅甸人理解选举和自治的真正含义,然后选择合适的时机有条不紊的交接。而艾德礼政府的行为,则是一场“逃跑”,丘吉尔预言,大英帝国放弃对前殖民地的责任将带来“可怕的文明倒退”,他预言这份协定将是“血花横溅的前奏”。
与此同时,昂山则深深地沉浸在独立即将获得喜悦和对现状的忧虑之中。2月12日,在东北掸邦召开举行的彬龙会议上,昂山竭尽全力以耐心和谅解说服那些非缅族的各大民族加入缅甸联邦,他许诺会在未来独立的国家中给予他们自治权,并且会将他们的要求写入新宪法。但克伦族的族长仍然表示不满意,这个大族在缅甸王朝时期一直受到缅族统治者的不公正待遇,正是英国殖民时期对不同民族分而治之的政策,使他们获得了平等待遇。也因此,在日本入侵缅甸期间,克伦族选择和英国人站在一起,故而遭到缅甸独立军的残酷屠杀。往事记忆犹新。克伦族并不信任缅族,坚持要求自立一邦,而事实上他们居住的伊洛瓦底和丹那沙林地区已经与缅族人混居,难以分割。旨在联合各民族的《彬龙协议》最终签订,但克伦族却没有在上面签字。 《彬龙协议》 昂山也面对他的内部反对者,反法西斯人民自由联盟在4月9日大选中,获得255个席位中的248个,大获全胜,但内部的分歧却已浮现。他的两位同伴吴素和巴盛早在他与艾德礼签订协定时就表示反对,而此时,分歧已经进化为仇恨。
所有的一切矛盾都聚拢在1947年7月19日,并在这一天爆发。上午10点30分,昂山正在仰光庞大的秘书处大厦主持总督执行委员会的会议。非常具有预兆意味的是,正当他们讨论到一周前军械库的两百支布伦式轻机枪失窃的时候,一辆吉普车突然驶来,停在外面,五个穿着军装的人猝然推开会议室大门,接着是布伦枪扫射和倒地的声音,昂山和他的四名部长、一名秘书被当场打死。现场血花横溅。
凶手很快被抓获,供认出他的雇主正是在伦敦反对昂山的吴素,后者很快被逮捕,并和其他8名凶手以谋杀罪处以绞刑。尽管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英国当局参与了谋杀,但缅甸独立派的报纸则立即将矛头指向英国,反英浪潮再掀狂澜。当1948年1月4日米字旗在瑞金大金塔前落下时,响起的不仅仅是欢呼,还有随之而来的枪声。在之后的日子里,雨林和军装的绿色,以及鲜血和罂粟花的红色,成为了这个国家的主要颜色。
像昂山将军一样昔日的反抗者成为了鬼魂,但在缅甸这样笃信灵异的国度里,鬼魂也可以浴血重生,带着他血污淋漓的怒气搅扰活人世界的安宁。在这个佛国之下的众多地下信仰中,一种名为“纳特”的鬼灵受到世人的崇拜,他们是生前反抗缅甸国王的叛逆者,酷刑的折磨和残忍的死法让他们成为力量强大的鬼神,足以扰乱人间的秩序。但缅甸人相信,只要给他们塑像供奉,祭祀酒肉,这些反抗者的神灵就足以被笼络,成为统治者的震慑民众的得力工具。昔日反抗精神已经在歌颂和膜拜声中灰飞烟灭,只剩下恐惧萦绕在每个人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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