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欧说缅北》：对“21世纪彬龙会议”的几点解读

在野孤鸿

　　举世瞩目的缅甸“21世纪彬龙会议”华丽开场，却又黯然落幕。9月3日，昂山素季对外宣布此次会议“成功闭幕”，但在我看来，只是闭幕而已，却并未成功。为了不失局面而自圆其说，大会组委会又对外宣布，期待半年后再次举行，以后每六个月举行一次。昂山素季在最后的致谢辞中说：“和平是一项要持之以恒的事业，参加会议不是只为一时和平，而是探索如何实现永久和平，如何实现整个国家富强，也是符合外界对缅甸的期待。”

　　我们首先看这个会议的时间节点，昂山素季先是宣布7月底召开，后又因未能及时举行，只好对外宣布改为8月底召开，但显然还是准备不充分，但为了民选政府的公信力，只好选择在8月最后一天举行。显然这也是民选政府的无奈之举，既为了体现自己的公信力，又尽可能给自己留足够的准备时间，所以选择8月31日也是为了给外界一个交代。正是因为时间太仓促了，所以这次的会议注定了会提前流产，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和收获。昂山素季的缅甸真的有12000个问题吗？

　　首先，“众口难调”是一个大问题，各政治组织和革命武装的诉求不尽相同，在没有预热的情况下就直接开会，必然没有办法达成共识。其次，在这次会议中，昂山素季虽然是名义上的主角，但却被军人集团坐了正席，一切都以军人集团的意志为转移。未开会之前，就提到以军人集团的《全国停火协议》为基础，这就等于承认了军人集团的意志，承认了军方的政治产物，再在这个基础上嫁接一个“彬龙会议”，显然就变成了先天有问题，被隔壁老王抢了先机，儿子是生下来了，但却是别人的种。因此，这也是本人刚开始就不看好这次彬龙会议的主要原因。

　　出于弱国心理，害怕自己的民族被其他强大的文明同化，所以缅甸的历任执政者们都实行闭关锁国的政策，关起门来摩拳擦掌推广大缅族主义，所以才造成了缅甸联邦六十多年来的内战不止。历史的流毒至今有增无减，缅军头奉行的是大缅族主义，追求的是军方中央集权的政治制度，想要缅人独大，一统江山，而少数民族革命武装却只愿在“联邦原则”下实现和平，追求民族平等和高度自治。如此一来，缅军头那种强硬的独裁作风，显然已不适合当今的和平需求了。我们先看看缅甸的国名——“缅甸联邦共和国”，既是“联邦”，又是“共和”，这就在政治定义上决定了，除主体民族缅族之外，其他民族必须既享有高度自治的“联邦权利”，又有平等参政的“共和权利”（所有民族和人民都有权参加国家制度的制定），但军人集团显然不愿意这样干，他们只想集权，不想分权，而昂山素季并未就此作出有利于联邦精神与共和原则的政治表态，反而在前段时间为了迎合缅军头的心理而提了“不能脱离联邦”这一条，这显然并不符合真正的联邦精神，相对于1947年的《彬龙协议》而言是退步。和平的前提必须是平等，既然不能平等对话，又怎么可能达成共识而找到最大公约数？这就好比在一个公司里面，大家都是股东，你作为董事长，却把合伙人当打工仔看待，谁会服你？不消除大缅族主义的流毒，再多的政治主张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这是本人不看好这次彬龙会议的第二个原因。

　　前面六十多年的历史证明，缅军头乃至缅人统治者都是毫无诚信的，他们骨子里最欠缺的就是契约精神。在无法达成互信的前提下，去开一个没有结果的彬龙会议，这无异于是同床异梦，就连夫妻之间都会睡到半夜却各想各的。大家也看到了，这一次的彬龙会议完全变成了各种政治势力的角逐场，在这个政治舞台上，齐唰唰地登台，乱哄哄地收场，民盟、缅军头、民地武形成了三角的矛盾关系。民盟想借此实现永久和平，以达到展现民盟施政能力的政治目的，作为昂山素季本人，自然是想把父亲的政治遗产做大做强，登上人生的政治巅峰。缅军头却是心怀鬼胎，在昂山素季提出的许多政治主张上，缅军头尽可能表现出“支持”的态度，但却是“明里支持，暗中使坏”，出现“人拉上、鬼扯下”的局面，与其说是“支持”，不如说是“利用”。昂山素季此次主导的21世纪彬龙会议就被缅军头借梯上屋了，先是排除三家武装，后又在会议上大出风头，一切都是按照军方的意志在实施。民地武想争取自己的政治权利，但显然事与愿违，责、权、利没有任何明晰的地方，一切解释权都属于缅方。我们看看这次彬龙会议所设定的政治对话框架，正如东子先生在文章中所说到的一样，缅方处处算计一把，这就给人一种“城市套路深，到处都是坑”的感觉。参加这样的彬龙会议，昂山素季原想“杯酒释兵权”，但各民地武却感到是在出席“鸿门宴”。矛盾的不可调和及对话框架各种条款的不明确，这是本人不看好这次彬龙会议的第三个原因。

　　缅甸《2008宪法》并未体现真正的联邦规则和民主精神，而是缅军头为了继续其独裁专制的统治而量身定做的一套把戏，在这样的框架下谈民主制和联邦制，又怎么可能实现真正的民主和联邦？纵观这次彬龙会议，我们再看看缅甸最强大的民地武佤邦的表现就会发现，实际上是两种政治路线图的博弈，一是以缅军头意志为主的《全国停火协议》路线，二是以佤邦和四特的意志为主的《三级和平协议》路线。故而在这次缅军挖坑设陷的彬龙会议上，佤邦虽然参加了，但派去的团体规格很小，这就好像两个人没什么交情，本不想去喝对方的喜酒，但人家上门邀请了，又拉不下情面，只好勉为其难地去赴宴了，但在随礼的问题上把红包包小一点。最后因为遭到了不礼遇的情况，便索性提前退场了。随后，佤邦发表了一个文件《佤邦对政治谈判的总原则和具体诉求》，非常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原则立场和政治诉求，义正辞严，气质凛然，既体现了自己的民族自尊，且又做得有理有据。缅方揣着明白装糊涂，佤邦索性就给你捅明白，打开窗子说亮话。当然，佤邦这样做，来自于其有实力作保障的底气。佤邦明白一个道理：以和平求和平，则和平难至；以斗争求和平，则和平可得。

　　虽然明知这次彬龙会议无果而终，缅军头为什么还要把果敢、德昂、若开这三支武装排除在外呢？一是为了巩固军人集团在果敢88事件之中取得的成果，所以果敢的同盟军必须被打压，以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二是民族革命武装必须逐步消灭，而不是让你变得越来越多，如果让新兴的势力（如德昂和若开）也能平等地参加彬龙会议，这就相当于对外释放一个政治信号，变相鼓励更多的少数民族拿起武器。因此对军人集团而言，武装组织只能越来越少，正如敏昂莱对三家武装所提的先决条件——解除武装，但被三家组织断然拒绝。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只要这三家武装答应在未来解除武装就行了。但对于这三家武装而言，在己方的权利和政治诉求没有得到任何实现的情况下，不管是现在解除武装还是未来解除武装，都意味着最终的结果是无条件投降，纯粹只得到一个“缴枪不杀”的承诺。这样，对于三家武装而言，在未来的政治对话中首先就低人一等了，将会处于极为不利的被动局面。而且，对于自己内部也是无法交代的，那样，直接的后果就是造成人心涣散，如果大家都知道了最后的结果是投降，那我又何必还要在此苦战？因此，三家武装的应对策略是对的，要想赢得政治斗争的成功，必须先牢牢地巩固己方的民心和军心，否则，就是缘木求鱼。再说，既然不能平等对话，又怎会有可能得到真正的平等呢？

　　在缅甸，昂山素季代表的是政治，而缅军头代表的是军事，因此，政治的问题就用政治的方式去处理，而军事的问题必须用军事的方式去处理，与昂山素季和平对话，与缅甸军人集团的较量还是得靠枪杆子。对于一些网友对三家武装明明被拒绝在外却还发表声明支持昂山素季主导的彬龙会议感到疑惑，我想，道理已经很明晰了，一是为了获得政治上的主动权，表明自己追求和平的初衷，占据道义制高点；二是矛盾的合理利用，承认民选政府，从而在政治上否定军人集团，继而把他们定义为“缅甸最大的反政府武装”。正如毛爷爷所说：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我这样解释，大家应该明白了吧，因此请大家不要再因此事而责备同盟军了。政治斗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必须要以一定的手段和方式去实现目标。

　　再看昂山素季与军人集团的关系，我想，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竞合”，既有竞争甚至是斗争，也有合作的一面。在这次彬龙会议前后，大家也可以看出，昂山素季在开会之前以国务资政的身份访华，并受到中方的高规格接待，这就是在争取邻国的支持，以防军人集团在会议中发难，或是出现不测事件。这就好比先秦时代，各诸侯国的新主上台，都会去拜访霸主国或势力较大的诸侯国，为的是争取外援，以慑内奸。但昂山素季又不敢过多地得罪军方，所以在很多事情上常出现和稀泥的情况，以迎合军方的需要。这也就注定了无法独立施政的昂山素季不可能把这次彬龙会议办成功，所以只好比原计划提前一天草草收场。

　　大会组委会说，以后每六个月举行一次彬龙会议。昂山素季说，和平是一项持之以恒的事业。话里话外也透露出，民盟在没有真正掌控到国家权器之前，本身对各方达成和平之事就不自信，与其说是“持之以恒”，不如说是“旷日持久，遥遥无期”。在我看来，缅军头恰到好处地利用了彬龙会议，并采用了拖延战术，直至要把民地武拖垮，并借此分化民地武盟友之间的合纵，瓦解各民地武内部的革命意志。这样一来，就给民盟和民地武挖了许多坑，设了许多圈套。为什么明知都是坑，却个个都往里面跳？明知都是圈，却个个都往里面钻呢？就此，我给大家讲一个寓言故事：有一个开磨坊的农夫为了让驴子多干活，却又不想让它多吃草料，便在它头上绑了一根棍子，在棍子前端吊了一束青草，离驴嘴有二尺远的距离。驴子想吃到那束青草，只好不断地往前走。但事实上，那束青草虽然看得到，却永远也够不着。

　　旷日持久的彬龙会议注定只会是一个陷阱，一个政治骗局，心存侥幸者必会上了贼人的当。对此，各民族革命武装要清醒地看到，革命绝不会像赴席喝酒那么简单，和平也不可能仅靠两张嘴皮子就可以实现，还是握紧手中的钢枪，准备投入战斗吧！

　　首次“21世纪彬龙会议”就办成这样，这就好比六月烧瓦，坏了坯子，以后的彬龙会议还会好吗？缅甸的执政者们，与其空口说白话，不如学学商鞅的“南门立木”！缅甸要想实现永久和平，最先要解除的不是少数民族的武装，而是缅甸法西斯军人集团的武装。“稗草不除，嘉禾不生”，让独裁者躺在民主的大床上四平八稳地酣然大睡，民选政府还能安然入梦吗？

　　在野孤鸿作于2016年9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