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2016年3月8日,在同盟军政治部一领导的长途驱车下,我走进了511旅集训队。车子在一片开阔的场地上停下,刚下车我听到一名小战士用沙哑的声音在哼唱着:
“军旗飘扬, 歌声嘹亮, 我们是各族人民的武装。 和平旗帜, ... ...”
歌声未停,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响亮的熄灯哨,整个山林顿时只听到虫鸟的鸣叫声,歌声、讲话声等等所有由人发出的声音戛然而止。几分钟后,501营李副营长来安排我们的住宿,激动、陌生、同床战士的呼噜声使我忘记了一路车旅劳顿带来的疲惫,这一夜我彻夜难眠。
我被安排到了一分队一排二班,我的“大班长”叫李春高,有点小小的口吃,排长叫鲁老林,腼腆少言,二人从小读书少,年纪小我三、四岁,因他们待人真诚和坚定的革命信念,我内心对他们怀有深深的敬意。
上:行军记忆 好多新兵都不懂党旗为什么比军旗升得高,501营赵副教导员在一次党课上告诉大家,党旗比军旗升得高象征着“正义党”对军队的绝对领导。
四月的太阳要人命!这一天我们进行行军拉练,“老表”是我坚持下去的动力,他皮肤白皙,从小缺乏锻炼,行军拉练大家都担心他会掉队,但他一直在坚持着,每每我快“拉瓦”的时候, 就会回头看看,当看见后面的“老表”还在拖着沉重的步伐,我再次坚定意志,一定要坚持!坚持!我坚决不能做“收拢队(在行军队伍最后的几个同志,专门负责‘打包’掉队的人)”包袱。
穿越被农户放火烧过的山谷地,我们的水壶在烈日的暴晒下早已将最后“省”下的几滴水给蒸发干了,几个同志因过度脱水,险些晕倒。
“小班长”是一名老兵、是集训队的开心果,发现水源时,最乐的就是他!
那天,有个战友告诉你,作为军人不能这样戴帽,有损军人形象,应该将帽檐向前,老班长你却告诉我们大家,这样头上的汗水就不会顺流浸到眼睛了。
我们用了约一个半小时翻越要人命的“大谷地”,在这一段路上,分队长(副连长)给我上了难忘的一课——我看到一名同志快要掉队,就把他的装备拿了过来帮他扛,分队长告诉我,我这是在害那名同志,并非在帮他。当时我十分费解,帮人怎么成了害人了呢?分队长跟我解释道:“你什么都可以帮忙他扛,唯有装备不可以,假设遇上敌人怎么办?”分队长最后干脆利落地告诉我:“我们要从实战的角度来抓训练,因为我们的命只有一条!”
我的兄弟,你可知你那熟睡的样子已被我拍下。昨夜的风雨说来就来,没有给你半点准备,刮走了你精心设计的小篷,你告诉我雨水打湿了你的睡袋,那一夜你是蹲着睡的,我的战友、最牵挂的兄弟,我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一年来过得还好吗?我听说你参加了江西的勐古战役,你是否... ...还活着?
鲁老林排长的腼腆和他的耿直善良使我终身难忘,您一直说我是“文化人”,我知道您并非是在嘲讽我是读书人、挖苦我软弱,而是在担心我吃不消这严格的训练,尤其是在刚刚参训的那几天,你处处给我开绿灯。
星期天,您不会闲着,会把该洗的洗好。那个星期天我约您去抓“黄鳝”(鳝鱼),您却用光华旅长的原话训了我一顿:“当兵人不应该有星期天,应该时刻准备!因为老缅星期天就不可能不来进攻我们!”
老旺队长的“VIP卧室”,本来想和你睡一起的,结果您却把我编到机关班挖战壕!
“F13”也是我们的分队长(副连长),27岁的您是一名10年老兵,参加过2009年88战斗、2014江西勐牙战斗、天生桥战斗、2015年果敢东山头战斗、红岩战斗、江西勐古战斗,是一名久经考验的同盟军战士。因为动人敏捷、皮肤黝黑、性格刚毅,亦有“奥巴马”美称。您时常告诉我,您一生最为牵挂的是伯母,每每和伯母通话后,您都会流下思念与牵挂的眼泪!您和我同姓,一声声“家门”割舍不掉的是我们永恒的战友情谊。
我的“家门”,那一天我就这样坐等着哪里也不去,坐等您制作的佳肴出炉。
高四年长我一岁,也算一名两年老兵,令人哭笑不得是你那敬礼动作,被中队里的同志称作“三道弯”——毫不协调。那天我们进行“步兵班进攻”训练,张世能我们三个在壕沟里谈起了心里话,每每提到家人,张世能几度哽咽,因为他是丢下年近七十岁的父母和不到5岁的孩子参军的,那一次我把积攒的2000元钱给了张世能,因为家里穷,父亲重病无钱医、孩子的学费也没有着落!
我参加过政工干部学习,那一天我与高四和张世能拉了很多家常,我告诉他们:“革命处于非常时期,我们的各项申请上级不一定会批复,我们一定要想开点,如果我们五千多号官兵都向组织、向司令员伸手,那得多大开支呀!”当然,张世能的情况确实特殊!
张世能有“张大吹”的绰号,但在整个集训中队却是我心目中的“开心果一号”。那一天深夜,我们两个一起到茅厕里上大号,他在我前一两分钟到,他听出是我来了,斩钉截铁问道:“什么人?”我说:“自己人!”我又开玩笑说:“回令!”张世能说:“大便进行时!”
四月天,厕所里的蛆爬上地面,整个厕所都被这些小虫虫占领,恶心之余我便调侃张世能道:“老革命,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这蛆没有脚,怎么能从坑里爬出来呢?”你的回答再次确定了你是我心目中的开心果一号:“教员,这些小白虫虽然没有脚,但和我们一样,用的是敌火下运动的曲身前进呀!”
那天下着小雨,但我们的训练科目仍旧进行,一天下来,我和老表的衣服是这个样!
下:学习篇 同盟军军营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穷苦人多,接受文化教育少。整个集训队有半数以上的同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这令我非常震惊,缺少文化是各少数民族总是被缅军欺压的根本原因。只有初中文化的我内心闷着这么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我要用我的生平扫清果敢的文盲,我要让这些连名字都不会写的“穷苦人”能读文写信,让这些连电脑开机都不会的“穷苦人”能打字存档... ...总之内心有很多不敢说出的人生目标。
小余七是德昂族,在整个集训中队是我最为牵挂的人,快有十八岁的人了,个子却小得可怜。那天“F13”(我们的分队长)和我聊微信,他告诉我,小余七太坚强了,他在江西地区,一个人就背一条步枪、180发子弹、两个手雷、一颗火箭弹,加上个人的睡袋、水、油、米等负重将近50斤,小余七如此坚强我本该为他感到高兴、骄傲,但内心却有说不出的心痛,他本该是一个穿着校服、拎着皮球的中学生,但... ...他生错了地方、生错了年代... ...
赵副教导员是我们的中队长,个子较矮小,他和我弟弟(已在3.6老街自卫还击战中阵亡,年仅25岁)、邓邦杰、寇家俊、仇家声、罗正安(勐古攻坚战中阵亡,年仅29岁)等并称“同盟军迷你十小”。他本是负责整个集训中队的行政管理的,因为公务繁重,赵副教导员经常出差,他偶尔会把一些我能扛得下的科目交给我,自然我和赵副教导员有了进一步的认识。这样一来,我酝酿已久的一个计划终于可以展开了——教集训中队不识字的同志“常用字”和电脑基础知识(其实我也不懂电脑,但就想把我所会的教给他们)。
之所以说“酝酿”是有原因的!进集训中队前,政治部李品荣副主任和有关领导反复向我交待,不管到哪里都要虚心学习,要以学员的身份在集训队。但看着这些同胞、这些兄弟一个字也不识,我终于还是冲动了一回!
在分队领导的指导和中队部的批准下,我这个“假教员”开始计划我的“小课堂”。说起我的教学计划,想想真的有点“理想主义”,起先我计划先教给这些同志识常用汉字的,因为时间有限(当时赵副教导员暗示我,集训队可能在40多天后就结束了,我没有问具体原因,后来集训队所有官兵开赴江西战场,我才完全明白赵副教导员的话语),一个星期过后,我重新编排了课程,我把所有参加学习的同志分成了快班和慢班,有一定识字能力的在有限的时间内“主攻”电脑基础知识,一字不识的同志主要学习“百家姓”和“常用汉字”(保括“百家姓”在内,我一共教了他们669个常用汉字)。
我很怀念50几岁的胡老常和胡桥保,还记得那次拉练,您们把我手写给您们的一百多个百家姓塞到您们的纸烟盒里,那天傍晚胡老常您满头大汗地跑来“机关班”找我,我已为您有什么急事,后来您从纸烟盒里掏出皱巴巴的白纸,我才知道您是找我问字来的!
关于电脑基础知识学习,我应该是世界上最垃圾的电脑老师了,我仅仅教给他们打字和制作表格(表格主要学习了《同盟军花名册》、《同盟军军人简历表格》、《同盟军军人档案表格》、《同盟军武器管理表格》),关于这几种表格我要求这些学员一定要会做,结业时我们还进行了考试呢。
中间年长的就是“野外生存”时来问我汉字的胡老常同志,他今年50出头了!看他那一脸专注,我很佩服没有文化的父辈们把我们“抚养成人”!
训练回来还没来得及洗漱就开始上课了(遗憾的是我把小余七在写字的照片误删了,他那认真劲、甜美的微笑至今令我记忆犹新),记得有一次他跑到我的房间告诉我:“连长(口误),我不想读书了,我一看书写字就会头痛。”
为了给同志们学习,我向上级组织申请了4000块钱,买了两台坑爹的电脑——卡死我了,后来找了个专业的人帮我看了一下,这电脑800块钱都没人要。遇到“黑心户”、买了破电脑这事我至今不敢和上级领导讲,否则我这“电脑老师”得受批评了!
买了两台、同时向政治部宣传处借了两台,再加上我自己的一台、军务处的一台,一共六台电脑,勉强可以让这些同志轮流使用了。为了让学员们用上这六台破电脑,我费了一些事... ...但不管怎么样,当看到同志们第一次碰电脑的那种兴奋和喜悦感,我觉得一切努力都值得。
偶尔充当党课教员(我一直认为自己的字画得不错,但后来看到王子瑜老师写的书法,那差距我就不说了!)
结业的那天我们“教学组”为学员们精心准备的奖品和纪念品!有的同志认为军人背着一本书很是负担,但我认为学汉字《新华字典》必不可少。
与会干部给学员颁发纪念品和奖品 学习班学全体学员合影留念(前排右三就是小余七,你看得清吗?别看他个子这么小,但快18岁了)
2016年6月11日,经过三个月的军训,我返回了政治部报到。离别的前夜,集训中队破例给大家饮酒(但每人只有一瓶小V8),还用中队部的经费买了一头小猪。那一夜我们吃烧烤、喝啤酒、弹行子(小三弦),那一夜我们篝火起舞,那一夜我们互诉千愁百肠,那一夜我与老旺队长和我的“家门”F13酩酊大醉... ...
第二清晨,赵副教导员来接我和老表准备送我们回政治部,往日的星期天大家都会贪睡一会,但这一个星期天大家起得特别早。... ...登上皮卡车,老旺队长给我关上了车门,我不敢回头,因为我的眼泪不值钱,容易流出来!即便不回头我也能感知到,小余七在不远的栏杆旁目送着我... ...车子渐行渐远,等车子消失在营盘的视线范围后,我终于敢回头了,但我却怎么也看不到我这些亲爱的兄弟、这些诚挚的战友... ...你们还好吗,我亲爱的兄弟们?
一切恍然如梦,不想与你的那次挥手竟然成了永别!“花开花谢总是梦、缘聚缘散一场空... ...”万千金曲中,我越来越衷情于梅艳芳的《女人花》。又逢阳春三月,有多少人来了又走,走了再来,而有些人去了却再也不会回来,即便你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 ...正如弟弟在自己的空间里这样写道:
花有重开日, 人无死复生... ...
仅以此文怀念那些为了民族民主革命英勇牺牲的同盟军官兵! 古风于2017年3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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