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山素季的“班都拉”将军

果敢林枫

    已经年近花甲的Bay Lu Wa倾尽所有天赋才能，为昂山素季和她领导的政党拉票。而他身后，还有数百位从事一样工作的演艺界人士。两个月助选期他一共做了一百多场演讲，平均每天两场，最多时一天到三个选区拉票。所到之处，每个选区都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攻陷。世界出产巨星最多的地方——好莱坞里，有明星反战、反对专制、反对腐败，但像缅甸这样，坚定地支持某个特定的政治人物，这恐怕在世界上并不多见。

“Bay Lu Wa在哪儿？”
     2015年11月12日，在幽幽的茵雅湖畔那栋举世闻名的庭院里，屋子的主人——“缅甸玫瑰”昂山素季站在半米高的主席台上，她闪亮的双眸正飞快地在台下两百多位宾客中来回搜索。

    “我在这儿呢！”一个瘦小男人举了举手，昂山素季这才发现了他。他的身高不足一米六，要从满是俊男靓女的缅甸一线明星群体中找出他来，着实不容易。

   “哦！Bay Lu Wa，只要是你上的战场，每一战都胜利了。你就是（我和民盟的）Maha Bay Lu Wa。”这是昂山素季第一次给予民盟支持者如此高的评价。

    我们中国人或许不知道它意味着什么，但即使是只有小学文化的缅甸人都知道，历史上被授予此勋衔的“MahaBandoo-la”（伟大的班都拉将军），是缅甸的国家英雄。在1824年第一次英缅战争中，班都拉曾多次使英军全线溃败，由于他和所率部下的英勇，英军在这场战斗中花掉100万英镑而沦为西方世界的笑柄。

    “呜！！！Bay Lu Wa！Bay Lu Wa……”同行们的尖叫和掌声让小个子男人有些不知所措，尽管他知道，在刚刚结束的这场世纪大选，没有谁的“军功章”比得上他——两个月助选期他一共做了一百多场演讲，平均每天两场，最多时一天到三个选区拉票。所到之处，每个选区都被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攻陷。

    以至于对手害怕他到何种程度呢？马圭省的一个县城的行政长官（代表执政党巩发党）因担心而放话“封杀”他：“Bay Lu Wa不准来”。

Bay Lu Wa（左）和昂山素季。 （南方周末资料图/图）

与政客叫板的谐星
    昂山素季为Bay Lu Wa“封号”的这一幕很快在You-tube上传播开来。

    粉丝比Bay Lu Wa还要激动，他们在脸书上发布了一张Bay Lu Wa与昂山素季的“合照”。画面上，昂山素季身着缅甸传统服饰端坐在椅子上，而瘦小的BayLuWa则裹着班都拉将军的战袍，左手刀鞘右手宝刀，守护在昂山素季的身后。

    配上Bay Lu Wa那张喜剧明星的脸，“照片”效果颇有些喜感，但并不影响Bay Lu Wa与日俱增的受欢迎度。现在走在街上，他会听到人们激动地冲他喊“（您好）Mingalaba！Maha Bay Lu Wa”。

    而过去人们对他的一贯印象是：“看，是那个搞笑明星”。

    尽管已经在演艺界摸爬滚打约30年，但因身材娇小又酷似ET的长相，Bay Lu Wa在这个圈子里依然无法跻身一线大咖之列。大多时候，他在影视作品中扮演“如花”之类的丑角，极尽所能插科打诨，戳中观者的笑点。

    但恰恰仰仗他驾轻就熟的搞笑本领和“接地气”的诙谐言语，民盟（NLD）在基层乡村的拉票工作势如破竹，Bay Lu Wa所到之处尽是欢呼。

    “现在火车已经开到我们面前了，不管坐火车顶还是抱着火车轮子，我是一定要上去的。你们要是不上来，下一趟车可就得再等50年啊！”这是Bay Lu Wa在马圭省甘高选区助选现场说的一段话。

    甘高地处缅甸西北部，属于马圭省管辖。就在去这里之前，该选区一位向来爱“放炮”的巩发党议员U Hla Shwe在脸书上嘲笑Bay Lu Wa“长得丑，也没见他写过什么东西”。

    Bay Lu Wa知道后也不做声，过了几天，他来到这位议员的选区。两万多民众蜂拥而至，为他戴上缤纷的花环，他就这样撕扯着嗓子，在民众高喊着“BayLuWa”的欢呼声中讲了一个多小时。11月8日，不等选举委员会公布正式结果，民盟创始人之一吴丁吴就宣布，本党议员在Gangaw完败U Hla Shwe。

    “他攻击你的容貌和文化水平，你不在脸书上回击一下吗？”

    “不用啊，我的粉丝都替我做了。”BayLuWa看着南方周末记者，淡淡地一笑。他的粉丝似乎也沿承了他的搞笑专长，当巩发党议员UHlaShwe对着Bay Lu Wa“开炮”后，后者的粉丝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BayLuWa写过的书都贴到了UHlaShwe的脸书上。

果敢林枫

一剂百忧解
    BayLuWa并不在意别人攻击他个人，甚至说到他丑的话题，他也不动怒和否认，只是淡淡地摇头说：“这不重要，只要心美就可以了”。

    可是一听记者聊起外界对昂山素季和民盟执政能力的质疑，他不假思索地便反问：“你看到NLD做了吗（就这样下结论）？”口气中带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意味。

    这又和他对当局的讽刺风格一脉相承，既直白、赤裸又犀利苛刻，就像是蘸了辣椒水的鞭子狠狠笞打在执政党的身上。

    有一次，他的太太十分担心他的批评言论招来横祸，就对他说，“你不要再出去演讲了，你这是在往这些人（掌握国家权力的人）身上撒盐啊！（暗指这些人随时可能爆发）。”

    “（那又如何呢？）这些人反正都已经遍体鳞伤了（暗指对手的不堪）。”Bay Lu Wa这样回答他的妻子。

    还有一次，他对着台下比肩接踵的选民讲了自己的一件小事：“每次看到官员去寺庙捐赠积功德，我就坐在电视机前，举起茶壶往盘子里倒水。然后在心里默念：今天我又积了一次功德。”

    台下的选民一听就乐不可支了。原来在缅甸，人们到寺庙捐赠财物后，需要拿着茶壶倒水，以表示积了功德。BayLuWa的话是在讽刺官员的财物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搜刮走的。

    这样的助选词，就好像为这个国家水深火热的底层人民注入一剂强效的百忧解。当缅甸人民因为受到五十几年的精神高压而导致的集体压抑被释放后，巩发党兵败如山倒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样的解脱不只是对听众而言，对亲历过“8888民主运动”的Bay Lu Wa更是如此。

    如果没有1962年的兵变，BayLuWa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他的父亲是木材场场主，娶了两名妻子育有十个子女。小时候BayLuWa的记忆里，总有火车来到木材场，运走一车厢又一车厢的木头。

    1962年，奈温将军发动军事政变，推翻了民选政府，接管国家政权。在国有化和中央包揽一切的计划经济体制下，木材场毫无悬念被没收。

    “这以后我家的日子就像行驶缓慢的小火车一样，‘哐唧哐唧’地往前走。”即使是说到伤心往事，BayLuWa也不忘幽默一把。那年“家变”，他才6岁。

    后来直到他长大成人步入壮年，这个逃出英国殖民者魔爪才新生不久的朝阳国家正日渐走向经济崩溃的边缘，而国家的掌权者却一直没变。

    “一定要改变现状”，抱着这样的想法，1988年33岁的他，带着仰光郊区SouthOkkala-pa的百来号人，到美国大使馆前演讲。

    但等来的是一批又一批的军车，“仰光一个区又一个区被他们占领，有人反抗，他们就开枪。”那一次镇压夺走了五千余人的生命。

    奈温虽然辞职了，可独裁的噩梦并没有离开。直到那天，1988年8月26日，在璀璨的大金塔下，他看到身着雪白长裙的昂山素季对着50万示威者慷慨激昂地演讲。

    “那是昂山将军的女儿，”BayLuWa说，他当时是冲着这一点才挤进人群中去的。随后，作为喜剧演员的他又在次年的泼水节亲自到昂山素季家为她表演，那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民族英雄的女儿。随着时间推移，他开始了对昂山素季二十余载的坚定追随。可以说，昂山素季的出现，是青年Bay Lu Wa的百忧解。

艺人的政治对决
    今天，已经年近花甲的BayLuWa倾尽所有天赋才能，为昂山素季和她领导的政党拉票。而他身后，还有数百位从事一样工作的演艺界人士。

    他们免费甚至自掏腰包为民盟助选。例如，缅甸最当红的偶像歌星R Zarni，原本一晚上5-10首歌要价两三千万缅币，但免费为民盟“站台”，还有曾经用音乐反对军政府而入狱的缅甸饶舌乐鼻祖歌手ZayarThaw，创作型知名歌手SaungOoHlaing等等。

    在琳琅满目的NLD竞选歌曲中，你可以听到抒情的流行乐《妈妈一定要赢》，也可以听到激昂的摇滚加饶舌乐《战斗的孔雀铿锵前行》，这些歌曲，在竞选期间随着改装的音乐卡车深入大街小巷，传唱乡野，上自古稀老人下至妇孺顽童，都能张口就来。

    当南方周末记者询问，是否一线明星几乎都支持民盟，而一些不知名的二流明星则支持巩发党时，BayLuWa用含蓄的点头做了回答。“他们或许是拿了钱”。

    “支持NLD的是哪一群，USDP的是哪一群，现在已经很清楚了。”BayLuWa又补充了一句，似乎在暗示我之前关于“演艺圈若不支持昂山素季会被排挤”的传闻属实。

    这是一场根本没有可比性的政治对决。

    世界出产巨星最多的地方——好莱坞里，有明星反战、反对专制、反对腐败，但像缅甸这样，坚定地支持某个特定的政治人物，这恐怕在世界上并不多见。

    “昂山素季现在还没有执政，等到她执政，你就会看到她的能力”，“我可以跟你保证，NLD组建的新政府一定是干净的，不会有腐败”。BayLuWa的想法代表了上百个艺人和上百万粉丝的想法。

    对于民主偶像和出色的政治家这两个截然不同的词语，他们并不觉得套在昂山素季身上有什么差别。

    但坚定的追随者BayLuWa本人并没有吃过一天牢饭。尽管今天他以敢言而闻名，但在军政府独掌权力的年代，比起因为言论锒铛入狱的其他艺人，他深谙刀尖上行走之道。

    “你要是犯规就不给演戏、唱歌，如果讲政治，那就直接进监狱。”27年里，除了警惕对演艺圈虎视眈眈的秘密警察，同时还要提防告密的同行。

    即使在今天，BayLuWay也很清楚地知道：“政府高层的坏话不能说”。（这里他指的是现政府把握最高权力的几位人物）

    或许这是他能挨到今天成为昂山素季的“MahaBayLuWa”的原因吧！作为一名昂山素季的坚定支持者，或许他的价值不仅仅是鼓动底层民众的喜剧明星，他的政治才能也在显露出来。

    选举已告一段落，BayLuWa称他的使命已经结束，将回到演艺圈安心耕耘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可是他透露，半年后他的一本著作将要面世，书名叫作《缅甸这个国家，才刚开始》。

    这让我想起，在仰光苏雷塔附近一处以班都拉将军命名的广场，1948年，缅甸人民就是在这个广场升起国旗，宣告了这个古老王国的新生。

来源：南方周末